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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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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2年09月24号 17点 阅读 10329 评论0 点赞44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我的父亲

   读过梁晓声老师的《父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很自然地,我忆起了自己的父亲。

 

   太多相似的经历,但比起小说中的父亲,我的父亲更为命运多舛。

  父亲没有梁父12岁闯关东、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的经历,但却在一岁那年差一点惨死在小日本的棍棒之下;15岁少小离家,随姑父先是在一家私人电料行打杂帮厨当小伙计,以至于后来成了我们家和亲戚眼中当之无愧的“美食家”。后南下新乡,北上保定,跟姑父学徒成了一名技术高超的电工------梁父是一位经年离家东北建筑安装公司“支援大西北”的三级抹灰工,我的父亲作为河北建筑安装公司员工曾一腔豪情参加首都工程建设,最终身份在当地却不公平地成了一名三十多年电工经历的临时工,退休成了他心底永远的憾与痛;梁父没多少文化,尚能写一封封“错字和白字各占半数以上”不成样的书信,我的父亲除了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大字识不了几个,连数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梁父脾气暴躁在家中有绝对的威严,我的父亲时常阴着脸沉默寡言像是在家中安放了一个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的火药桶;梁父排斥西医迷信算命先生以至于葬送了三岁亲生女儿的生命,我的父亲不在惜自己的身体讳忌就医以至于脑梗偏瘫生活无法自理饱受病痛折磨了八载时光;梁父为偿还一份人情债雨夜给人拉煤有惊无险差一点命丧车轮,我的父亲也不止一次拉着架子车运煤拉砖大汗淋漓负重爬坡两脚蹬地小心翼翼下坡与“重力加惯性”奋力抗衡;梁父曾是一位造访梁晓声自命清高的文艺女青年口中“在北影门口抱着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围观一辆外国小汽车的一个白胡子老头”,我的父亲曾风雨无阻在一辆二八自行车上驮载过上学放学的孙女孙子子及两个外甥;梁父为自己的儿子成了一名作家而对知识分子谦卑得诚惶诚恐“脸上呈现出似乎不敢舒展的恭而敬之的笑容”,我不苟言笑的父亲曾在得知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县城铁路招工考试中分别获取第一第二名的成绩成了铁路工人而喜形于色,对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不无骄傲地吹嘘;梁父在无意中听到儿子和文艺女青年的对话后倍受打击默默离家,站台上梁晓声只看到父亲乘坐的列车渐渐远行,我的父亲在用自行车驮着我和弟弟的行李把我们送到县城的三等小站转身离去时留给我们一个孤独的背影......唯一不同的是,梁父关心儿子的成长,对儿子的入党问题耳提面命一脸庄重,我没文化的父亲从不过问政治,甚至可以说没有包括迷信在内的任何信仰,一直就那么我行我素,最终也吃尽了信马由缰口无遮拦的苦头。

  兵荒马乱,当年贫瘠的故乡也难逃小日本的铁蹄践踏,拖家带口逃难成了乡亲们的日常。爷爷起初并不惧怕,但当强迫给小日本做饭挨过狗日的一记耳光后,开始心生恐惧。夜晚月黑风高的巷口聚集着逃难的众乡亲,爷爷也在其中,闻讯小日本快即将进村,爷爷撒腿就跑,对奶奶和一家人不管不顾,甚至诅咒奶奶“日本人来了先杀你!”。父亲一岁那年身上起满疹子,夜色中奶奶一手抱着父亲,一手牵着姑姑,姑姑拎着米袋和破烂的被褥,我无法想象当时奶奶一个踮着小脚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逃命的艰辛与惊恐。父亲一路哭个不停,乡亲们担心哭声会引来小日本,劝奶奶把孩子扔掉,奶奶心如刀割,无奈之下木然地放下襁褓中的父亲,机械地随着人流荒野涌动。母子连心,父亲有气无力的哭声令奶奶肝肠寸断,奶奶一步一回头,最后返身又抱回父亲。荒野墓穴是隐身之地,父亲的啼哭招来一些乡亲的恐惧,坚决不让奶奶和姑姑、父亲靠近,奶奶只好跌跌撞撞另择逃路,被闻声赶来的小日本追上,一记闷棍令父亲昏死过去,好在父亲命硬,死里逃生捡回一逃命。又一次黑灯瞎火的逃命中,奶奶不小心跌下沟壑,摔折了腿,被好心的乡亲们用簸箩抬着,奶奶自责不已声泪俱下说是那次丢弃父亲老天爷对她的惩罚------我苦命、可怜、善良而坚强的奶奶啊!

  太爷爷性格温和,但到了爷爷和父亲这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样,脾气一个比一个倔。爷爷“竹林”的名字够潇洒飘逸,会写毛笔字,对邻居和晚辈很温和,但对奶奶,却无一丝怜惜之意,许是欺负奶奶娘家势单力薄无男丁(俗语后代),在家中暴君一样肆无忌惮。爷爷曾莫名其妙用擀面杖击打奶奶的乳房,奶奶即刻胸部一片乌青差点昏厥。还有一次奶奶小声嘟囔一句“没柴咋生火做饭?”,爷爷一斧头劈裂一木凳“烧XXXXX吧,有烧的了吧?!”对奶奶破口大骂,暴戾得不可思议。爷爷难得给姑姑和父亲喂一次饭,稍不顺心就会把饭碗随手扔出去。奶奶曾在无奈之下找过神甫哭诉,神甫以一句“大难临头,各自逃命”敷衍,大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之意味,不再谈及他平日口口声声的“仁爱”。谈及性格,父亲总是说自己的暴躁脾气远不及自己父亲,连爷爷的一半都没有,言外之意是自己竟然还算是“好脾气”。也许是受沉重的生活压抑,印象中的父亲总是一脸严肃,鲜有笑容------能从父亲脸上读到阳光灿烂,近乎奢望,乃至于姨母家的小表弟戏谑父亲为“老阎王姨夫”。父亲不善言辞,不会表达爱,即使帮助了别人,也不能让人心悦诚服地从内心表达谢意。父亲的动手能力极强,电工技艺高超,亲戚、邻居家的电线路布设及故障找到他,他总是二话不说前去帮忙,美中不足的是,父亲总会在大功告成受助者表达感激之际,画蛇添足来那么一句“连这个都弄不成!”之类的挖苦,让人心生不快。父亲擅长厨艺,几乎每年冬天都会买上一副羊骨架彻夜熬制羊汤,在全家大快朵颐之时,不忘为家属院数家邻居每家都送去一碗,鉴于这点,邻居们对父亲平日的出言不逊还是能够宽容接纳的,父亲也因此成为亲戚朋友及邻居眼中的“好人热心肠”形象。

  爷爷信奉上帝,奶奶信佛,莫非是信仰不同促使了他们之间的形同陌路?! 但“仁爱”与“行善”两者相悖吗?!爷爷何至于如此对待奶奶?!奶奶只能认命,像诸多旧社会没有家庭地位的妇女那样默默承受父母之约,无力抗争那份姻缘注定。父亲儿时顽劣,去教堂祷告时双膝不着地下跪,而是把双脚向后脚跟朝上权当坐具,被神父踢了一脚之后,再不肯踏进教堂半步。他也不随奶奶念佛,有时也会干涉,一副无神论者的不屑。患病卧床的那几年,从未烧香拜佛的父亲求母亲佛祖保佑,母亲把一个念佛机放在他的枕旁,嘱咐他默念“阿弥陀佛”,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诚意,也许是万念俱灰之下的临时抱佛脚吧!

         1956-1962年,父亲和二舅一道在河北建筑安装公司共事,二舅也成了我父母的婚姻介绍人。二舅技术精湛,获得过“新长征突击手”等不少荣誉。62年欲回邯郸电力系统,被慧眼识英雄的县长截留在县城电力局,为县城一穷二白的电力事业立下过汗马功劳。非常岁月,魑魅魍魉横行,二舅遭小人嫉妒陷害,性格刚烈的他不甘其辱,以一把锋利的电工刀结束了自己年仅29岁的生命。父亲随二舅返乡,被二舅安排到老家河北铺村,父亲轻车熟路继续他的电工本行,深得村支书赏识。引以自豪的是 ,父亲当年在保定是一名称职优秀的五级电工,作为电工小组长,被抽调到北京参加人民大会堂建设八个月,人民大会堂穹顶的葵花灯曾映照过父亲和工友青春矫健的身影,敬爱的周总理曾多次现场视察。父亲文盲一个,对政治不闻不问,每逢学习他会像学生逃课一样拎着马扎翻墙看戏躲避。姑父一家六十年代赶末班车进京安家落户,仅凭姑父一人的工资养活一家六口人,口粮成了问题。父亲与姑姑姐弟俩感情笃深,父亲工余开荒种地,背粮送菜进京,心灵手巧的父亲搜罗姑姑楼下建筑利工地的木材下脚料给姑姑家制作了一张简易餐桌,在姑姑家大展厨艺,表哥表姐因此都很敬重父亲这位小舅舅。感情历来都是对等的,父亲去北京姑姑家探亲,总会得到亲人般的对待,我们家后来没少得到姑姑一家的接济,大到钱财、自行车,小到全国粮票、烟酒糖果,来自北京的邮件包裹传递着深深关爱,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延续至今。每逢父亲北京探亲归来,我的目光便会牢牢锁住他手中那只沉甸甸的灰色人造革提包,看着父亲变戏法似地一件件掏出礼物,目光中尽是贪婪。父亲钟情于他的“恒大”、“大境门”香烟和北京二锅头酒,我则垂涎点心和北京杂拌糖,糖果中我格外喜欢高粱饴糖,沉醉于那份筋道绵软,至今仍是我的最爱。时不时有稀罕零食可食,我们姐弟三人享受到了比其他乡村孩子幸福得多的童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亲请人代笔,连写了七封下放申请书,强烈要求返乡务农,一念之差酿成大错,人生命运就此改变。

  父爱内敛,不露声色。

  儿时在农村老家,为阻止我在中午头顶烈日田野割草的疯狂,父亲曾粗暴地把我捆绑在木梯上,父亲不忍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过早地承担家庭负担。父亲喜食,但父亲从来不独食,有一口好吃的,也会与家人一起分享,争强好胜、荣誉感极强、对父亲返乡一直耿耿于怀的母亲,百分百肯定父亲的顾家行为。逢父亲单位改善生活,父亲总不忘会带上我前往,至今我仍忘不了上面飘着蒜黄香气扑鼻的肉片汤的滋味,在父亲工友的注目下,我狼吞虎咽羞涩得不敢抬头。和煤泥时,父亲掺土、加水、翻搅,一锹一锹示范,我心不在焉地当看客,父亲一声“傻站着干什么?下手和啊!”递给我铁锹,我忙不迭地接过,动作机械而拙笨,父亲冷眼旁观。当年和父亲一起去铁西的煤场架子车拉煤,上坡时我不小心摔到磕破了腿和胳膊,我咧嘴欲哭赖着不起,父亲“起来啊!”一声厉呵,我强忍疼痛一瘸一拐一肚子的委屈。坚强的父亲,手曾被锯倒的一棵椿树挤压生生磨掉一大块皮鲜血淋漓,他随便找来一块破布包扎,丝毫不在乎风雨中的那点痛!其实父亲的厉呵中,包含着“恨铁不成钢”、“那里跌倒那里爬起来”的狼式教育成分,作为家庭顶梁柱,冷酷的父亲是我们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亲看似冷漠的外表下,默默温情深藏内心,从不轻易示人。63年水灾,父亲惦记家人安慰,心急如焚扯绳涉水冒险回村;姥爷家罹难遭遇迫害,父亲不弃不离,没有像家族某女眷那样避之不及逃之夭夭“立场坚定地划清什么‘界线’”,他也因此受牵连而影响了日后正式工的转正,父亲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无悔对姥爷家的付出。

  父亲的居家梦。

  半世漂泊,居无定所,借居、租赁,父亲饱尝了无房之苦。当年在河北铺村,感恩于父亲为村电力建设功臣般地付出,村支书许诺父亲随便择址建房,奈何囊中羞涩,父亲“哪有钱?我连个墙头也垒不起啊!”苦笑着谢绝。现在,作为全国标准件产业城基地的河北铺村,愈发寸土寸金。当父亲千辛万苦备足梁檩木料、运回红砖、淋好灰膏,准备在老家盖房,却遭遇家族几位堂姐堂妹的阻拦,父亲欲哭无泪,盛怒之下两桶计划待客的食用油被泼洒在地。“都XXX顾嘴吃了,连个窝也没有!”,亲哥哥曾这样羞辱过父亲。为盖房,父亲燕子衔泥般在砖瓦厂收集残次品砖头,还动员全家去拾掇拆除厂房的旧砖,我带着厚厚的帆布手套,都被瓦刀磨出血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料想半路杀出堂姐堂妹一行“程咬金”。盖房风波令家族亲情大打折扣,失却威严的长辈无力阻止晚辈的无理取闹相当于默许纵容的置手足情与不顾,令父亲寒心。故乡安居,梦幻灰飞烟灭,父亲感觉自己像个弃儿。最终在镇上他的户口所在地分得一块房基地,父亲卯足劲决意东山再起,牛一样开始了他新一轮的建房筹备。我对铁路西地处偏僻的房址不中意不在心,加上已在外参加工作,又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没有出过气力,不知羞愧地坐享其成。吉日上梁,鞭炮声噼里啪啦,比之先前在母亲所在工厂借居,一间小屋的廊厦外搭建过一间小屋落成时的喧闹更为震耳欲聋。四方四正的一个农家小院,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个家!我想那一刻父亲的心中一定会五味杂陈。后来母亲所在工厂集资盖房,院落变卖,居家搬迁到充斥着噪音粉尘的重度污染工业区,在那里父亲罹患偏瘫。当后来把父亲安置到弟弟的房子处,父亲已经失去语言能力植物人一样靠鼻饲维持生命,201515日安然离世。病中的某一天父亲突然说起想回老家住,母亲一句“回老家你往哪儿住?!”令父亲沉默不语,或许瞬间又勾起了父亲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落叶归根,家族不容,断壁残垣无归处,一腔悲苦谁与诉?!   

  父亲与书。

  父亲常振振有词“‘闲书’能当饭吃吗?!他眼中,书被赋予“闲”的成分,读闲书就是不务正业-----根深蒂固的“读书无用论”,其实他也弄不清到底哪些书能被划入“闲”的范畴,反正每次每当我鼓起勇气向他讨要买“闲书”哪怕是交学费的钱,他总是眉头紧锁极其不快地一声“啥?”,但随即便迅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钱来,很不耐烦地甩给我。生活不易,我也理解当年家庭经济上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的苦。那时在家属院十来户非农业户口家庭中,我们家是除母亲之外唯一的农村户口,母亲自愧低人一等,觉得抬不起头来。我家由于政治上受姥爷一家的牵连,加之父亲的脾气倔强不会巴结领导,迟迟未能工作转正,我们姐弟三人一直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孩子。母亲心有不甘,借拨乱反正,姥爷和二舅被平反昭雪之“东风”,在诸多好心人的指点帮助下,找县长、上民政局,勇敢艰难地开始申诉,一次次遭遇白眼,一次次声泪俱下地哭诉,母亲锲而不舍地据理力争,终于使我们姐弟三人随了母亲的非农业户口,从此也成了吃“商品粮”的人,也才有资格成为一名“待业青年”,提及当年转户口的辛酸,母亲常常忍不住喉头哽咽。自小爱书(其实期刊杂志不能称之为书),从连环画册到《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大众电影》等,我购买过不少“闲书”。因为书刊,我和父亲爆发过一次激烈冲突,起因是当我有一天回到老院子的西厢房打开一只黄木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箱子里曾满满当当地存放着我当年读高中时的复习资料、《辽宁青年》、《中国青年》杂志、还有一本留有大姨母娟秀字体的历史辅导书,原来早已被父亲在不经我同意私自当废品卖掉了,我忍不住对父亲“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书当废品又能卖几个钱?!一通吼叫。父亲不甘示弱反问一句“你的破书既然有用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放在箱子里不带过来?!”后来在四舅和小姨母家中来访的一次聚会中,我鬼使神差旧事重提,可能觉得尊严受到冒犯,父亲对我对他大不敬的抢白,饭桌上愤然掷著怒气冲冲夺门而出,当时我僵在那里,一脸愕然,场面极其尴尬。

  父亲的为人处世之道。

  父亲的朋友不多,关系最好的是CS两位叔叔,他们亲弟兄一样来往。两位叔叔都擅饮,“酒逢知己千杯少”,节假日来我家常喝得酩酊大醉,父亲的自制力则很好,虽然每次饮酒总是斟满那个矮壮大肚一两瓷杯,但似乎每次都是点到为止,我从未目睹过父亲的醉态,父亲微醺中笑声爽朗红光满面一脸和善。在单位,父亲也会满面春风与同事插科打诨,与在家时的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判若两人。春节工友偶尔来家聚餐,父亲忙里忙外极尽热情,绝对看不出是个冷漠之人。由于居家偏僻,每年春节几位关系很铁的同学来家拜年,我家往往成为最后一站而时间也到午餐时间,聚餐也就在情理之中。父亲对我的所谓的厨艺嗤之以鼻,总会亲自下厨炒菜忙乎,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不耐烦的时候,一句“狐朋狗友”令我有一种被轻视的郁闷。待人接物上,父亲如果感觉投缘,半路学会抽烟后来烟不离手手指被熏得暗黄的他对来客随手一根烟吞云吐雾无拘无束谈天说地,伴随着有些夸张的肢体语言滔滔不绝,否则不是惜墨如金一句话嫌多就是冷不丁冒出一句什么话让对方尴尬难堪,任凭母亲如何使眼色会意都不为所动。家中亲戚朋友来访,父亲自觉或不自觉中,时常习惯性地保持着一条腿下垂一只脚搭在凳子上的动作,显得很不雅观,但我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万不敢斗胆直言提醒暗示挑战父亲的权威的。

  父亲的荣誉。

  对政治的漠然,不代表父亲工作上的不敬业,除了“脾气倔”不招领导待见,父亲精湛的业务水平及雷厉风行、勤奋务实的工作作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得到领导和工友的一致认可------当年我家院落半夜时常响起一声接一声“杨师傅杨师傅”急促的敲门声,那是缺乏经验年轻的小电工遭遇工作难题不知所措情急之下的登门求助,夜色中父亲习以为然匆匆而去,他也因此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当年流行奖状镶在镜框中,一天晚上,母亲领着我们看完电影回到家,只见借居在母亲工厂的一间小屋西墙上赫然并排出现四个奖状镜框,庄重,炫耀,光彩夺目,令陋室蓬荜生辉,但也令本就逼仄的空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母亲一下子就火了,对父亲一通指责(一贯争强好胜,视荣誉为生命的母亲,有一段时间不知何由突然消沉起来,把自己的“省三八红旗手”证书及奖章放进一个铁盒子里不予示人)。父亲默不作声怒气冲冲近前,长柄小尖锤啪啪啪四下,玻璃应声破碎一地狼藉,奖状也恐惧委屈得在气流中瑟瑟发抖,从此数年,家中再也看不到奖状的影子,偶然一次去父亲单位,在那个陪伴他多年走南闯北的柳条箱中,我赫然发现一卷奖状------我淡泊名利的父亲,在经历了那个夜晚的打击后,早已默默地把荣誉藏进了心底。 

  父亲的土地之恋。

  父亲曾经有幸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六年时间,腰扎安全带,足踏脚蹬,电线杆上灵活地攀上缘下的电工生涯令他神气活现。为了一家人的温饱,父亲义无反顾,决意“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但让一双用惯电笔、电工刀与电老虎打交道的手,去握紧镰刀锄头,又谈何容易?!回乡务农没多长时间,父亲便去工厂重操旧业,但随后的几十年却一直是个始终徘徊在“工人阶级队伍”边缘长达三十多年的临时工。在彻底离开工厂,身体依旧强壮的花甲至耳顺之年,作为“孩子跳出农门 ”家中唯一的农民,父亲却开始了对土地近乎疯狂的热爱。三舅和小姨母家经营饭店,没工夫种地,他把自己的那块地和三舅和小姨母的地块与邻居置换后连成一整块便于耕作,自留地离单位很近,一有闲暇就跑去精心侍奉他的宝贝庄稼,冬耕春播,夏收秋收,乐此不疲。付出就有回报,金灿灿的小麦、沉甸甸的玉米、颗粒饱满的大豆,丰收在望的场景令父亲颇有成就感。那时收割机很少,收获时节,两亩长条状的土地似慢慢长征路一望无垠,令我心生畏惧,割小麦、掰玉米,休班后的下地劳作令我心生抵触叫苦不迭,小麦扛至公路碾压,之后还得包括后来的数次晾晒以防发霉,玉米运到家后一筐筐拔到房顶,令我疲惫至极几乎要虚脱,而秋收时节多数往往会是在“十一”“中秋”等节假日前后,看着其他同龄人游山玩水,自己却要在在土地累死累活地汗流浃背,更是心生怨气。父亲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招呼我下地劳动的,只是到了收获时节,他绝对命令的口吻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母亲也劝说父亲较少耕作,有几分地耕种权当锻炼身体就是了,父亲“几分地是种,两亩地也是种,能费多少力气?!”固执己见,于是免不了全家上阵,我一次次地排斥抵触,恼火异常。父亲与土地的亲近直到他七十多岁罹患偏瘫才戛然而止,当父亲离世后的某一天我收拾楼下储藏室清理父亲曾经用来存放小麦的两个大汽油桶,瞥见洒落在桶下的一把小麦,回忆起父亲这辈子艰辛、不得志尤其是晚年受偏瘫折磨的遭遇,突然理解了父亲不得已而为之重回归农民行列的辛酸无奈,刹那间禁不住泪目潸然,愈发感觉对不起父亲------比之父亲的勤劳坚韧与顶天立地,我愈发感觉出自身的无为渺小、厌恶劳动懒惰的可耻、不顺应父亲的不孝,我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原谅自己。

  父亲的能力。

  父亲左撇子,精通电工、懂木工、知焊工、厨艺拿手、喜稼穑,动手能力极强,无师自通,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把切割成菱形的有机玻璃粘合而成镶嵌着“仙女散花”的台灯,精妙绝伦,不亚于一件工艺品;敦实厚重风力十足的大型落地电风扇,像极了二三十年代古香古色的老电影道具;他为我制作的铜嘴乙炔电石灯,在当年经常停电的教室晚自习中为我提供了远胜于煤油灯和蜡烛的光源;精致的木质滑轮在初中课堂的手工展示会上遭遇物理老师“是你制作的吗”的质疑木匠打制家具,父亲严格把关,用腻子抹平木材的凹陷处,细砂纸反复磨擦,自己动手数遍刷油漆,直至纹理清晰,光可鉴人;废胶皮打制的背筐,结实耐用......不一而足,父亲是我眼中技艺绝佳的能工巧匠,可惜基因没能传承给我,我的动手能力极差,与父亲天壤之别。对我的笨拙与木讷,父亲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无奈,他的心底一定会一声接一声声发出“子不承父业”深深地叹息。

  以前梦境中总会梦见父亲为盖房而马不停蹄地劳作,前几天破天荒第一次梦见父亲跟我要酒喝。生前,除了亲戚朋友到场出于礼貌偶尔陪喝一点,父子俩很少一起喝酒。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会庄重地向父亲敬上一杯酒,看着他像生前那样仰首举杯一饮而尽。但是,这只能是“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隔空对酌,梦中幻想了。

  时光流影,岁月沧桑。

  人生总有缺憾。苦难童年,翩翩少年,父亲没能留下影像,我只能在脑海中勾勒。翻阅相册中一张张泛黄的照片,追忆父亲曾经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五六十年代的父亲,正值中年,一头乌发,发型时尚,浓眉大眼,风华正茂,笑容由衷地写在满青春洋溢的脸庞,典型的帅哥形象。之后,父亲便很少再拍照,有限的几张照片,总是愁眉不展,只是在与孙辈的一些合影,才会舒展笑容,面露出舐犊情深的慈祥。

   父亲,永远都是一本读不完的大书。

   谨以此文,给我远在天堂近八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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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作者:林林总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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