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香樟

（邵嘉敏）

    俨然成为家乡主打树的香樟，也是城市靓丽风景线，最浩荡的当属沪闵路、江川一条街。樟树们如朴实壮士守土，似绿色虬龙蜿蜒，也像一把把碧绿的大伞，或整齐列队或三三两两罩立，盛夏庇荫，严冬添绿，把小区、街道、公路、公园装点得四季如春。

    樟树四季常绿，春夏秋冬各有千秋，我更看重春天里的香樟。

    这天，驾车回居住小区，忽听车顶上“咚”一声，停稳，察看，哦，原来是它！黑色泛着光，滴粒滚圆，形似蓝莓，是香樟的果子。哦，我知道，白头翁、布谷鸟、麻雀等鸟类喜欢在枝头叽喳时啄食它。落在地上，鸡鸭们也能囫囵吞咽。有句话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樟树的一颗籽，落在大地上，是它含辛茹苦分娩的、孕育另一个新生命的希望。

    不远处，清洁工在清扫樟树的落叶。一阵风吹来，窸窸窣窣又落下一片。如一只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似一支支扁舟在湖面打旋，还像一阵阵花瓣雨倾情飘洒。捡起来端详摩挲，每一片描绘着不同的斑斓，桔黄的、深红的、红绿相间的、红黄共染的。许多人以为春天是万物复苏、枯树发芽的季节，只有深秋才会落下枯叶。与众不同的樟树，正是在大好春光里，等新叶爆芽后才落下枯萎的老叶子，给新叶“让位”。去陈更新，犹如分娩的孕妇，经历阵痛，孕育新的生命。似有一份责任，甚至是一份使命。

    其实，每片叶子都有它自己的寿命，“落红不是无情物”。樟树属常青树种，一年四季它的叶子都在更新，只是在春天，新陈代谢加快了，新叶蓬蓬勃勃生出，大量枯叶才纷纷叶落归根。曾经记得，小辰光的那些年，樟树的叶子也是宝。我们背着草篮、掮着柴扒去拉拾落叶，半干半湿的垫入羊棚猪棚踏塮，干的作烧灶头的柴火。樟树叶虽叶片不大，但有油脂，递进灶肚火头旺，烧饭烧粥烧菜都带股清香。

    仔细看，随风跟叶片抖落的，还有娇小玲珑的花朵。它青里透白，形似桂花芯，却没有它的芬芳，但淡淡的清香沁心入脾。哦，大树下还不经意间长出几株小树苗，隐隐在小草中，却也亭亭玉立、生机勃勃。想起我家门前1959年9月全线竣工通车的沪闵路，最先的行道树是杨树，夏季时满树叶的刺毛虫惹人恨，还有台风季节常有折枝倒伏。1960年代中期改为香樟，初栽时主杆才锄头柄细，如今已成人腰身般粗了，斑驳中力透遒劲，还布着灰绿色的鲜苔。经历了又一个不平凡的春天，身上的龟裂状皱纹更深了，树心也定是增加了一层新的年轮，它让我眼前叠现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幅著名油画《父亲》。又想起我十二岁那年春天，也曾在屋前种植手指粗的香樟树，可惜1993年春祖宅被动迁时，得了补偿款后，已陪伴我25年、主杆手臂粗的树不知去向了……

    樟为佳木。走过许许多多古镇、古村落，都有数百年甚至千年香樟。春季的它，总是被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摩肩接踵，对着饱经风霜雨雪、常年郁郁葱葱的老樟树顶礼膜拜，祈求幸福平安。来历非凡的马桥韩湘水博园千年古樟高达18米，誉为“上海第一香樟”，春来尤为枝繁叶茂。前些时候，与中学同学到苏州西山明月湾，村口一棵树龄1200年的古樟，相传唐代著名诗人刘长卿到此访友栽种。冬去春来，一边的树枝已枯死，但另一边依然十分茂盛，随风拂面，叶儿沙沙，如一位老人悠悠讲述着它的岁月沧桑……

    在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春天里，樟树义无反顾地纷纷抖落身上那些历经寒冬酷暑、曾经郁郁葱葱的老叶后，并没有像榉榆树、楝树、穀树等乡土树那样形销骨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而是在挂满红叶、黄叶的枝头上，蓬蓬勃勃地吐出嫩绿新叶。这新叶青翠、晶莹，一片片、一簇簇、一蓬蓬，在春阳映照下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和光泽。春风吹拂，老叶飘舞洒落，新叶扑闪伸展，红赴绿继，煞是壮观。想开去，在这个春天里，无数个生生息息正在发生，令人唏嘘、也让人震撼。

    面对新陈代谢这个任何物种都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樟树选择在万紫千红的春天里吐故纳新，彰显蓬勃向上、生生不息的生存气概。落籽、开花、换叶、长年轮，那是生命的礼赞、成长的宣言，也是感恩的表白、谢幕的鞠躬。哦，我喜欢并敬佩春天的香樟树，饱满的黑籽逢春圆熟蒂落，细小的青花、老叶随春而去，众多新枝爆芽迎春勃发，生命的年轮含春扩增，为百花争艳的春天谱写了一曲顽强而美丽的生命绝唱。它美在平凡的不经意间，朴素中颇具内涵、深度，真惹人遐想、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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