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5年07月27号 07点 阅读 8554 评论15 点赞36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勿热勿熟 邵嘉敏 入伏了,天便毫无悬念地热了起来。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水浒传》里白胜唱的山歌,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做农民时,每每想起,便觉字字戳心。那时的农民,头顶是火炉般的骄阳,脚下是蒸腾的泥水,在“露天工厂”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践行着“天大热,人大干”的口号,个中滋味,唯有一个“苦”字。
天色未明,鸡鸣未起,生产队仓库场头的铁板便“噹噹”作响——那是催命的早工锣。趁着日头还未毒辣,我们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水田,抢割早稻。那时行“三熟制”,每年“三夏”、“三抢”、“三秋”轮番上阵,最熬人的便是这逢着酷暑的“三抢”。随着一片又一片稻秸的割倒,回家匆匆垫几口吃食,太阳便已爬上半空,肆无忌惮地泼洒热浪。女人们去拔秧备种,男人们则要把沉甸甸的湿稻挑往打谷场,交给老人们脱粒。汗水,就在这无遮无拦的曝晒下,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迸涌出来。额上的汗珠滚进凹陷的眼眶,辣得人睁眼不是,闭眼也不是;顺着嘴角流进嘴里,舌尖一舔,又咸又苦。队长瞧着我这个“学生活”“三分工”(最低等级)的狼狈相,咧嘴一笑:“是人都要出汗的呀!勿热勿熟!” 我懂,这沉甸甸的早稻,正是靠着这日头的光照和温度成熟的。
我们赤着脚,从泥泞的水田里跋涉出来,踩着黏滑的田埂,再踏上沪闵路滚烫的路面。碎石混着烈日下晒烊的柏油,硌得脚板钻心地疼,每一步都龇牙咧嘴。
午后,暑气蒸腾到顶点。打谷场上,脱下的稻粒铺开一片金黄,在能把鸡蛋烤熟的烈日下闪烁。管晒场的老农,竹耙不停翻动,赤脚在谷粒间缓缓趟过,留下一行行深浅相间的槽印。几个时辰一回,往复翻晒,只为让每一粒稻谷都吸饱阳光的恩泽。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骄阳似火,转瞬乌云翻滚,雷声挟着暴雨便劈头盖脸砸下。骤雨带来片刻的清凉,却让中午刚打个盹的人们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抢收场上的谷子——防雨淋!一番折腾,又是一身极汗。
所谓“三抢”,抢收、抢种、抢管。时间紧箍在七月中旬到八月上旬(立秋前)。两百余亩地,三十来个壮劳力,只为一个铁律奔命:“不种立秋秧”。这是口号,更是不能违逆的农时天命。立秋后种下的秧苗,秋后便多秕谷。在收成与暴晒之间,种田人为了生存,别无选择。热吗?热!谁人衣衫不曾透出“盐花纹”?谁人脊背不曾被晒脱几层皮?热晕在地头,也是常有的事。苦吗?当然是苦!如今回望来路,却渐渐悟出:人,不也似那田间的稻棉,须经一番“勿热勿熟”的煎熬,才能结出饱满的果实?
抢收抢种已忙得脚不沾地,田间管理岂能松懈?秧苗落地,没几日便要追肥、耘田。许多庄稼偏偏就爱这毒日头。刚插下几天的秧苗,一旦扎根,便“唰唰”地往上蹿。棉花也是日长夜大,绽放着斑斓的花,急着结蕾、坐铃。为防虫害,“1605”、“1059”这些剧毒农药也得顶着烈日喷洒。几位“铁姑娘”,硬是被这热毒交攻击倒,醒来拍拍土,依旧默默下田,从无半句怨言——有苦也往肚里咽下去了。客观承受,乐观面对——热有热的道理。
稻也好,棉也罢,正是经过这一波又一波热浪的灸烤,在酷暑中收贮蓄能,去迎接秋后的沉甸与丰饶。
多少年过去了,“勿热勿熟”四个字,依然常在耳边铮铮作响。
*图片由AI生成 |
信纸作者: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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