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香港，每人就办了一张公交卡——据说那里公交车票价比较复杂，找零票会很麻烦。妻子和女儿是200港币，我和毛豆是100，因为一老一小都是半价。拿到那张“老年优惠卡”一端详，看到的竟然是“长者”两个字。不瞒您说，我居然因感动而唏嘘了起来：“长者”“长者”，是哪位高手想出了这么一个金点子呀……

      前几年有老同志很为公交车刷卡机上那一声“老年卡”愤愤不平，后来发声改成了“敬老卡”，可还是有“贫贱不能移”的老人宁可付钱，也不愿被“敬”。当时觉得这些老人“敏感”得可爱，“老”就“老”呗，您还不承认事实呀。但想想，“老年”虽说是个不带褒贬意义的中性词，然而它的内涵，它所承载的内容却是很让人受伤的。“老年”本来就是一件无奈到了极点的事，又何必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呢？可是“长者”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对老年的肯定、提升和褒奖，尤其在中国的伦理序列里，更是一种由衷的尊敬。一位“老人”这么一“长”，我想他的满足感、欣慰感、尊严感、荣誉感真的会不期而“长”的，至少我就觉得自己“眼明心亮”了不少。都说港台地区在传承传统文明上面比大陆不知好了多少，那么从“老年”到“长者”就彰显了它们的区别吧。

      对各地“长者”的生活状况我一直很关心。香港街头的老年人很少，兴许是太挤了（我去的是闹市）；所以没法窥见他们全面的生活状况。我想退休生活的丰富性是肯定比不上我们上海的。但是我却有机会直击了几位“职业长者”。从澳门到香港那天，我们打的从码头到尖沙咀的酒家，司机就是位头发灰白、皱纹纵横、看来不比我年轻的“长者”。我有些疑惑：既然是老司机，怎么连我们要去的路都不熟悉。只见他拿出地图还拿出放大镜，横看竖看，还跟我第一次来港的女儿讨论了起来。看着司机用了放大镜，还把头凑近地图的样子，有点心酸。在我们这儿，这样的“长者”是早该在公园或棋牌室享清福的了，也许他还有一个等着买房子结婚的儿子吧。路搞清楚了，他就跟我们聊起来，问我们来自何处。他一口粤语，半句普通话都不会，我们说“上海”两个字就比划了许久。这又让我疑惑：都什么时候了，莫非是“黑车”？不过服务态度没说的，不光笑得殷勤，行李搬上搬下也很殷勤，最后还少收了几块零钱。巧得很，我们去机场“的士”的司机也是位“长者”，不过是位女的。女司机稍年轻，不到六十，一直很严肃，包括聊天，脸都是“虎”着的。偏偏毛豆在车上“作”，非要坐到前面去。女司机拿出了糖，不见效；又拿出一辆“小汽车”，还不见效。女司机脸更黑了，说“小孩脾气不能这样大”，“要做规矩”……等等。“的士”之外，酒家、茶楼里的服务员绝大多数也是“长者”和“准长者”。发现他们笑容不一定有多么灿烂，可是动作特别麻利。不管是收拾换桌布，还是托着盘子在拥挤的厅堂里穿行都轻轻巧巧：而且体型都保持得很好，那种清爽、那种热情又矜持的风度，让我一次次想起电影里看到的“英国管家”。我想，兴许他们是从年轻做到现在，所以才那么自信和从容，不卑不亢。在那一连串潇洒的“职业行为”里包含的不正是一种我们这儿挂在嘴边的“知足常乐”吗？

      上面展示的是香港“长者”辛劳的一面。在茶楼里我也看到了许多休闲的长者。桌子有大有小，都满了；去得晚，还得站一会儿队。一般消费都在30元（港币，约合人民币24元）左右，小点心、套餐和饮料。看报的比聊天的多。别以为顾客文化素养有多高，报纸是门口免费取阅的；我看了看，除了广告就是八卦，新闻不多。老人们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就留在桌上，自有人来收。这些“长者”都很老了，一脸慈祥；还有过来摸摸毛豆脑袋，寒暄几句的。一般都要坐到10点，因为到中午各种价格都要上去了。香港这寸金之地还有不少公园和绿地，可惜没有时间参观，不知道那里可也像上海的公园那样人声鼎沸。

      上海的社区建设比较成熟，上海老人的退休生活也丰富多彩。不必妄自菲薄。但是实话实说，我们一些老人，确实只是“老人”，而不是“长者”，总觉得社会的怨气、怒气和戾气不但影响了许多老人的心态，甚至还影响了他们的容颜——真的，我在香港老人脸上和身上常常看到的那份安逸、淡定和慈祥，在这儿不多见。让我们都成为名副其实的“长者”，国家要努力，我们自己也要努力。一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社会的到来总比“共产主义”要容易一些吧。

                                          （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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