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4年03月30号 05点 阅读 12275 评论11 点赞28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纪实连载】人生咏叹调
王雅萍
（七）
成天围着织布机跑龙套，这并不是她的理想选择，倒是农村里的三尺讲台更适合于她。但是从农村回到上海，她没得选择。妈妈恩赐给她这份工作，她没有理由打退堂鼓。一开始，看到纺织女工麻利地接线头，她心里怯怯的，这个动作啥时候能学得和她们一样啊？从小到大，她的动手能力就差，连织个毛衣都费劲，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那块料。这个时候，工人师傅对她是最好的。做夜班是她最痛苦的时候，白天睡不了一点觉，晚上，人一点精神也没有。师傅见她脸色刷白，便对她说，“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替你顶着。”她也实在撑不住了，眼皮都黏在一起了，赶紧躲到角落里去眯一会儿。不知是困极了，还是累极了，平时很难入眠的她，居然还眯着了。虽说只是一会儿工夫，却比喝碗人参汤还管用，比喝杯咖啡还提精神。她急急忙忙回到织布机旁，不能让师傅一直替她顶着。
下班的时候，那位师傅乐呵呵地对她说，“我看你啊，做事慢悠悠的，说话嗲溜溜的，你不该来做工人的，是该去做老师的！”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工人师傅的眼光还真够厉害的！只是现在她已经投了挡车工的“胎”，那只能脱胎换骨地改造自己。她没有一双天生的巧手，那就笨鸟先飞，天天花时间苦练，硬是练出一双巧手来。渐渐地，她也能像师傅们那样，打得那么快，打得那么好。师傅们都被她的精神打动了，在立功评奖的时候，很多人提到了她，让她荣立了一等功。那一天，她太兴奋了！其实绍华比她还兴奋，还把那张奖状拿去给他在杭州当老师的舅舅看。厂里的光荣榜上有了她的名字，车间里的小姊妹都热忱地祝贺她，人生第一次享受了这样的荣誉。
虽然在农村的三尺讲台，她也干得不错，但那里的天地毕竟太小。在农村，只有在大田里才是广阔天地，小小的教室，不在人们注目的范围。而这里毕竟是个万人大厂，一上了光荣榜，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能干好，不能干坏。尽管她已感觉疲惫，但只要一进车间，那拼命三郎的劲头便又来了。绍华提及换工作的事正好戳到了她的这块心病，她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她曾经参加过厂里组织的一期培训班，她的学习心得堪称范文，培训班的老师都赞不绝口，说她的文采很好，思路清晰，逻辑严密。那位负责人知道她有农村9年的教学经历，很想让她去充实他们职工教育的师资力量，还热心地给她提建议，让她先去把高中文凭考出来，再去考个大学读起来，这样调她去职校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她心里又惊又喜，却又忐忑不安，想着自己只有小学毕业的水平，怎么能将高中文凭考出来？考大学更不敢奢望。她害怕失败，害怕人家鄙视的眼光。自从父亲出事后，她看够了这样的眼光，她不想回到从前。而现在她是全厂榜上有名的先进人物，她要考个名落孙山，又有多少人在她背后指指戳戳，她不想让历史的镜头回放。尽管考高中、考大学的愿望在她心里已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跃了起来，她又将它重新摁回了心底，还压上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其实就是她的心病。绍华却来掀动这块大石头，让她疼痛难忍。如果她当时答应了那位负责人，可能早就跳出了织布车间，走向了另一番天地。而现在已时过境迁，职校已经安排了新人。这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再说出来也毫无疑义，反而让绍华抓住了话把，好像整个儿事情都是她错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错了，她撕心裂肺痛恨的是她自己，白白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她出言不逊冲撞的也是她自己，她并不想气绍华，她气的是自己。但谁让绍华在这个时候揭开她的这块创伤，让她无言以对呢？那么她只能这么自卫反击了！
月光从窗户透了进来，营造着一种朦胧的诗意。绍华知道她心情不好，而且又是他引起的，本来是疼爱她的心，反而惹她生了气，自觉有些愧疚，心生更多疼爱。上床后便揽住她的腰，亲吻她的脸。她习惯地将他推开，虽然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昵了，但她完全没有心思，更没有精力。每天在织布机旁，一天奔跑多少公里？她没有算过，只觉得已跑得筋疲力尽。孩子晚间的哭闹，“三班倒”的日夜交错，又将她弄得神魂颠倒。只要有片刻的安静，她就想心神安宁地睡一会儿。至于夫妻间的生活，她已无暇顾及，她太累了！仅仅是为了不辜负母亲给她顶替的机会，她勤学苦练只想做好一名挡车工。谁知鬼使神差，让她上了光荣榜，并且年复一年，这种光荣与使命就像给她穿上了红舞鞋。她在光荣榜上拼命地旋转，已经停不下来了。她每天转得晕头转向，哪管巫山云雨！
这以后，她与绍华常常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看着自己瘦瘦的黑黢黢的脸，一双疲惫不堪的无神的眼睛，而他已在厂里被提拔为中层干部，正雄心勃勃，踌躇满志，忙得顾不上家。他经常出差在外，饭局酒宴也多了起来。时有女人打来电话，虽说都是谈工作上的事，谁知他们私下里又在谈论什么，她开始对他不放心。他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正是最让女人动心的时候，出轨只是瞬间的事。可她哪有精力看得住他，只能时而旁敲侧击，时而嬉笑怒骂。这时她感觉自己有点像当年的母亲，只是连她的母亲都不如。母亲对父亲是了如指掌的，只是恨他那张嘴，老是惹是生非；而她好像对绍华有百般的疑虑，却拿不出任何的证据。但各种各样的疑虑已经占满了她整个儿心，她与他的吵架不断升级。她总是处于攻势，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抓住任何的一点感觉都可以做炮弹，铺天盖地地轰炸；他总是处于守势，男人是理性的动物，他以逻辑筑起的工事，却被她炸得粉身碎骨。他只是惊恐地看着曾经熟悉的她变得如此陌生，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她是深爱他的，就怕她爱的他被人抢了去；他也是深爱她的，生怕自己把她的性格的弱点说得太透，伤害到她。就这样，他俩互相深爱着，又不停地争吵着，矛盾变得错综复杂，裂痕变成峭壁悬崖。他们只能在爱情的悬崖边缘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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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30 12:45:35
转发大学同学杜伟民的点评：@书虫(王雅萍) 投胎是个技术活[呲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投胎就是投命，也差不多是投运。尤其是在俺们这样特别讲究传承，讲究血脉，讲究贵贱的国度里，一投胎便万事定。除非你正好路道粗，碰到百年不遇的大变局[呲牙]，那就一切皆有可能啦！所幸而不幸，我们都巧不巧地撞上了这样的大变局，于是波澜壮阔，于是疾风暴雨，于是天地翻覆。所有的命运，都倒进了麻将机里，充分地搅和了一遍，这叫洗牌，然后几家欢喜几家愁。这时候，胎、命、运，都让算命先生非常头痛，也非常开心，因为常常会怎么说，就可能怎么有，不怕想不到，只怕不敢想[偷笑]，一切皆有可能噢！ [强][强][强][玫瑰][玫瑰][玫瑰]
2024-03-30 10:43:26
机声隆隆，忧心忡忡。伊敏在人生旅途中的坚忍与付出，实在是太需要有力的安抚和帮衬。无论是身为人母，还是身为人妻，她身心疲惫严重透支了！王部长的佳作【纪实连载】《人生咏叹调》（七），紧扣人心，再现了彼时的纺织女工艰辛的工作和生活情形，生动贴切，张弛有度，折射出人间烟火浓浓的气息。让人联想到与她同枕共眠的丈夫升任大厂中层干部，夜半电话，争吵频率，悬崖边上急刹车…这个悬念设置绝对是大师之作！这正是纪实文学能够强烈震撼人心的魅力所在！为王部长的佳作【纪实连载】《人生咏叹调》（七）点赞！向王部长学习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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