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3年12月05号 07点 阅读 11791 评论14 点赞35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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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请脱鞋 朱岭
现在的多层商品房，以一梯两户型居多。在我的亲戚朋友中，近年来购房觅屋者赫然增多。“小康不小康，关键看住房。”看来他们都进入了“小康”阶段。因而时常有亲朋好友因乔迁新居而盛邀我前往，一是恭贺乔迁之喜，二是一睹其新居之芳容。 走多了就发现，只要哪家来客多了，哪家门口就会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鞋子；无论是几千元一双的名牌屐履抑或几元钱一双小摊贩上购买的“土八路”，在你摁响门铃之后，只要主人不拿出一双双拖鞋来让你更换，你只能站在门外，做个真正的“门外汉”。在我国，进门更换拖鞋是一件颇为重要之事，小则代表一个人的素养，大可上升为礼仪。《礼记·曲礼上》记载，“待坐于长者，屨不上于堂，解屨不敢当阶。就屨跪而举之，屏于侧。”从中可知两点：一是“脱屨”之习可追溯到先秦时期；二是古人在登堂入室时需要脱鞋，表明客人对主人的尊敬之意。从一双鞋上便大致可分出古人的三六九等：上等人穿履，中等人穿鞋，下等人穿草鞋。据我观察：多层楼中尤以六楼门口的鞋子最为琳琅满目、蔚为大观。因为多层住宅，大都以六楼为最高层，除了业主一般没有人会上来，所以业主本身的鞋子也常常会堆放在室外，更甭说有客人来时，其鞋子大多匍匐在室外；尽管室内的房屋面积可能有几百平方，然而对于会散发各式各样异味的鞋子们，还是无法有容乃大、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气度。因此，那些越是装潢如凡尔赛宫的房主，越是将散发着一股鱼鲞味的臭鞋拒之门外，家中所准备的拖鞋也就越多。这样，拖鞋就自然成了我们进入自家门或人家门的“入场券”。如果说，我们进入电影院是“手捏着票子”入场的话，那么走进装潢豪华的私人住宅则往往以“先穿上拖鞋”为进门第一件要事，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也。尽管有时主人假惺惺地叫着“不必脱鞋，不必脱鞋了”；然而主人将一双双五颜六色的拖鞋放在门口，其含义不言自明，让进门的客人不好意思不更换拖鞋，于是脱鞋子，换拖鞋，成了进门的第一道手续。 有一回，我们一帮老同学应房东邀请，我与十来位仁兄、仁妹去一装潢极为考究的朋友家中玩。我们拾阶而上时，发现楼梯的走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当来到六楼其家门口，看到其富丽堂皇的外门，想着自己一双泥脚贸贸然闯入，确实至为不恭，便很自觉地准备“金鸡独立”后脱掉鞋履。我对主人说：“你这楼层也太高了，每天上上下下的够累的。”主人边笑边说：“从政治上来说，顶层就是上层建筑，以后我们工作有前途；从文学上讲，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住得高眼光长远；从教育上而言，咱们每次上楼回家就提醒孩子，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大伙一听，妙语如珠，醍醐灌顶。如果说，鞋子是脚上无声表情的话，那么，脱鞋的表情则更加丰富多彩矣！这家门口，既不备鞋凳又逼仄，无法一下子容纳那么多人。于是乎，前面的人开始低头脱鞋，后面的伫立在那里无事可干，便开始欣赏起脱鞋者的“尊容”，真可谓多姿多彩、千奇百怪矣：有的因鞋子松，不用鞠躬低头，只需用左脚蹭了右后跟，再用右脚抵掉左后跟，这样的人无疑最早登堂入室；有的鞋小，扒鞋扒得其脸似猪肝红，青筋暴凸，大有扒得鱼死网破状；有的蹶着磨盘大的屁股，门面大，整个盖住了后人的视线与脸庞，脚跟晃晃悠悠，似有跌倒的危险；有的女同胞，伸出兰花指,解着细脚伶仃高跟鞋的鞋带，姿态轻盈优雅，好似参加舞蹈比赛前换上舞鞋。有男同胞以穿布鞋显得名士做派，也有男士穿着便鞋为领时代之风尚，还有不拘小节男士的皮鞋似乎还是上世纪擦的，如今脏迹斑斑，惨不忍睹。十个男人九脚臭。有男同胞因穿了闷气之鞋，不吸潮又不透气，再长着一双鸡眼的香港脚，凹凹槽槽里积满了污垢，一脱鞋子能将耗子熏死；还有猛男没注意袜子上有着伟大的窟窿，露出几个小马铃薯似的脚趾头，一脱鞋，那龙之爪、马之蹄竟争先恐后地“露峥嵘”，大有挣脱牢笼之羁绊。国人五千年穿鞋的历史一路走来：裹足皮、摺脸鞋、舄鞋、草履、木屐、革靴、韦鞋、金莲、锦履、皂靴、云头履、花盆鞋、船底鞋等等。《诗经》中有一首叫《魏风·葛屨》的诗：“纠纠葛屨，可以履霜？”可见古人已用葛麻制成鞋了。虽说古代人有配以“朝服”的“履”，穿“祭服”时用的“舄”和宴饮时的“屣”，以及芒鞋、弓鞋、金缕鞋、谢公屐等鞋，然而怎及得经济繁荣，鞋业发达的今天呢。他们中有又厚又重小船一样的“老头靴”，有似乎金戈铁马古代武士穿的胫甲，有颜色七拼八凑花里胡哨组成的多国部队般的旅游鞋，有光鉴可人三接头“宇宙飞船式”的皮鞋，有土不土洋不洋、不分春夏秋冬全天候穿着的四季鞋，有雪亮雪亮“火箭式”的尖头鞋，有一辈子也穿不坏、磨不烂，牢度赛过盔甲说不出名字的鞋等等，总之，高帮的、低帮的，牛皮的、羊皮的、鳄鱼皮的，缚带、搭钮、拉链，直筒的，三节头，风凉的，保暖的，翘尖的，应有尽有。这使我想起在西安兵马俑博物馆里看到古代达官贵人的鞋尖都是翘起来的，且越有身份的人，鞋尖翘得越高，这叫趾高气扬。脱鞋慢的，一般有两种：一是鞋紧又肥胖的，二是系有鞋带需要解开者。女人穿高跟鞋看得远，穿平跟鞋站得稳。她们的鞋子似乎就是她们环佩叮当的首饰，有“脚部时装”之称，品种五花八门：高跟的玲珑，坡跟的俏丽，粗跟的笨拙，平跟的灵便；软底的舒适，硬底的坚挺；颜色呢，黑色，棕色，黄色，绛色，米色，粉红色，湖蓝色；样式更是别具特色，有脱离地球式的超高跟鞋，有走路像踩高跷似的松糕鞋，有像被老鼠咬啮过的镂空鞋，有尖头狭身缀有花边的淑女鞋，有鞋面上镶有小蝴蝶结仿佛清朝的“宫女鞋”，有鞋面上闪闪烁烁熠熠生辉犹如宋代的“绣线金履”，有高腰的翻毛皮鞋，有小巧的半高跟鞋，有带搭襻的小方口鞋，有镶着金色蝴蝶的绒鞋，有更高级的镂花铁艺，镶钻银艺，浮雕铜艺的绣鞋，看来“踏破铁鞋无觅处”不再是诗人毫无根据的夸张。这里面有劳动的鞋，逛街的鞋，旅行的鞋，跳舞的鞋，跑步的鞋，溜达的鞋，不一而足。鞋子,虽然踩在脚下，承受一身之重，行走万里之路，故而更应像帽子这般体体面面、风风光光。总之，珠履不少，皆为足下珍品，履中锦绣，真可谓群鞋咸集，蔚为大观，足下生辉矣。这让我想起，当年平原君使者访楚国，刻意将簪剑饰满珠玉，要夸耀富贵，至春申君门下，却低头一看，见三千门客中，上客尽是人皆珠履，羞赧也，才谦逊起来。相对于布衣麻鞋一族，公子们要一较门户高下，都必得在足上“生辉”。可见，脚之所系，古今一样。 鞋子虽小而其间的学问却是大有乾坤。履舄交错而放置的地盘小，于是有的鞋层层相叠，有的鞋东倒西歪，有的鞋剑拔弩张，有的鞋萎萎缩缩，有的一双鞋颠倒鸳鸯，有的鞋鞋口匍萄在地像一口小棺材。最后一位进门者，需要用芭蕾舞者脚尖式的技术在左冲右突的臭鞋大阵中杀出重围才能进得门来。于是主人立即紧闭大门，惟恐刚刚脱下来的臭鞋，犹如掏粪者甫开启的粪缸盖子，臭味四溢，因此必须由先前的“门户开放”立即转为“闭门锁国”政策。 来客多，但主人家储备的拖鞋却不多。拖鞋古人谓之“靸”，“草靸无尘心地闲”，在家穿拖鞋也算一种生活情趣。有碎花毛巾和毛巾做的，有日本木屐式的，有草藤制作的，有塑料的，也有牛皮和人造革的。有些拖鞋看得出是刚刚拆包的新鲜货。但也有常年无人穿着的，因而好似清朝人遗留下来的古董鞋，还散发着陈年的霉味，脚丫子甫伸进去就让脚拇指当众破茧而出。 有一位老兄，鞋子要穿四十三码，属于那种大脚走四方的主儿，却正好穿着明显小了几个级别且绣着金花边的绣花拖鞋，“淡黄弓儿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双脚像套上了紧箍咒，箍得像一对菱角，又像包得一对粽子，似乎需要削足适履，成了鲁迅笔下似乎缠着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像醉醺醺喝高了似的,需要人东扶一把西搀一下，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油然而生,真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感。不禁让人想起曾经看过的国外的《红舞鞋》影片，穿上去就有失控的感觉。白居易诗云：“足适已忘履，身适已忘衣。”一双鞋不束缚，不憋闷，穿着舒适自如，大概是鞋子的最高意境了。看他一进门，就径直往沙发上钻，像个呆头鹅，只管闷头看电视。偶尔上厕所，走路犹如用脚尖行走的芭蕾舞演员，煞是有趣好玩。今天也让他偿偿真正意义上“穿小鞋”的滋味。 有一位女士的脚码仅三十三，却正穿着鞋内清清楚楚印着店名“大脚之家”那特大号四十几码的拖鞋走来走去，让人有一种小孩穿错大人鞋的谐趣与滑稽。“鞋”与“谐”同音，看来只有“和谐”搭配的“鞋”才称心如意。 再说女士们出门时的打扮，皆经过深思熟虑的艺术搭配，她们鞋子的款式与颜色与其服装都有一番天合之作的映照与匹配，现在脱掉了原来的皮鞋，换上了毫无美感的拖鞋，让人感觉毫不协调可言。此外，她们时髦靓丽的服装十有八九靠着挺拔的高跟鞋来顶着、撑着，有高跟鞋支撑着走出的是曼妙的凌波微步，而现在脱去了那脱离了地球似的高跟鞋，换上平底拖鞋，原先苗条者，便打了对折折扣；原先臃肿者，则更向水桶体方向演进；原先看上去并不矬矮的，现在似乎矮了一大截，使原本整体统一的艺术搭配和相互匹配的装束大打折扣、黯然失色。那么多人，同时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给人似在澡堂子里的感觉。 最逗的是，最后一位进屋者因拖鞋告罄，他只能做“赤脚大仙”，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彳亍行走，倒也有一种久违的回归自然的新鲜感与兴奋感。但颇为尴尬的是，那位仁兄由于刚刚脱掉了他原来穿着的增高皮鞋，一下子显得下半身比上半身矬矮了一大截，他那五短三粗的身材尤显滑稽可笑。 道别时，十来个人同时出门又有一番景致：集体站在玄关口，没有扶手，没有鞋凳，一切要靠自己平时训练有素的金鸡独立或仙鹤展翅式来完成穿鞋的动作。那些脚大立场稳的人，旋即就穿好了鞋，而那些胖大妈、胖大嫂往往脚跟不稳，东倒西歪，阙如“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轻捷，将雪白的墙壁撑得到处留下鸡爪印。有的因站不稳，会拉住同伴的衣襟，差点两人同时仰面朝天。那个最先出来的也不容易，面对履舄交错黑压压一片的鞋阵，一时还难觅自己的鞋踪；于是在鞋阵里左踢右翻，前挑后钩，特别是当后面声声催促一浪高过一浪时，更让他急得汗水如注，嚷嚷着“后面慢点，后面慢点！” 当我们一行穿好鞋走下楼梯时，走道里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咸酸味，真令人感觉不是滋味…… 古人有言：“在家不会迎宾客，出外方知少主人。”进门脱鞋可以理解；然而，不要光顾了自己家的小环境干净了，没味了，环保了，成了“无菌室”“真空房”，而将鞋子里严重超标的“雾霾”，熏染了大环境的公用走道与公共空间。 |
信纸作者：海上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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