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楼”中书香浓

——甬籍学者丁景唐二三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沪上多家报刊上开设“名家书屋”专栏，后由上海教育出版社选编成集《名人书斋》。一日，原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丁景唐先生托人传话，他很喜欢这本书，因书市难买，希望赠其一册。    ·

丁景唐（1920-2017），笔名丁英、歌青春，浙江宁波人。小名阿毛，在故乡镇海读私塾，上小学。学完了《两只老虎》等几首儿歌，1981年他参加革命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香港，在中文大学联欢会，他还引吭唱起《两只老虎》，受到热烈欢迎。

1930年秋,他自镇海乡下赴沪,从此定居上海。18岁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位老资格的革命家，因此荣获中国作家协会参加抗日战争老作家纪念奖。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中文系。历任上海学生界救亡协会区干事，《小说月报》、《文坛月报》编辑，《文艺学习》主编。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处长，上海市出版局副局长，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第一、二届副主席等。曾主持编纂《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20卷本，著有《学习鲁迅和瞿秋白作品的札记》等多部著作。他的一生有两大亮点：主持恢复具有重大历史价值而存世极少的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的影印工作，如策划影印创造社和“左联”“文总”时代的文艺刊物等，和接棒编纂《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这一重大出版工程，就此倍受读书界推崇。茅盾先生曾诗赠丁景唐：“左翼文台两领导，瞿霜鲁迅各千秋。文章烟海待研证，捷足何人踞上游。”拙著能得到这样一位书林前辈的青睐，自然不胜荣幸。  

我钟情书房文化的研究, 很想一睹这位书林前辈著书立说的地方, 于是我与他约定时间，前往其书房“一步楼”探个究竟。丁先生的住宅坐落于卢湾区永嘉路慎成里，这是上海迄今保留最完整的三层楼的石库门弄堂之一。那天,丁老亲自下楼开门, 当时他已年逾古稀，但面容清清瘦，精神矍铄，步履轻快。我们踏上灰暗的楼梯，隐约可见堆放在楼道上、梯顶上一捆捆书报杂志。没走几步，就到了“一步楼”。

原来这是一间亭子间。丁先生操着一口带有浓浓宁波味的上海话说：“当年我就在这间亭子间里开始读书、写作和编辑生涯的；临窗放一张简陋的写字台，便是我的书桌。为什么叫‘一步楼’ 呢?你看，这间房间比楼道低一台阶，从楼梯拐进此处，只有一步之遥，故曰‘一步楼’。”原来如此！我不免多看了几眼这间书屋。时光虽然过去了半个世纪，小屋现在已由丁先生的儿子居住，但小屋依然朴实无华……  ”  原来如此！我的脑间不禁想起原中国文联秘书长、著名作家孟伟哉在全国青年文艺创作会议上所说的：今天一大批名声如雷贯耳的作家，当年就是从“亭子间、小阁楼里一格—格写出来的”。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这间书屋。

丁先生当时的书房在三楼，这里也是他的卧室兼餐厅和会客室，故其女儿称之为“多功能房间”。室内虽然显得有些零乱，但也透着书卷气。那两只铁制的大书架，虽无遮无掩，但上面图书盈架，便于随手翻阅，倒也别具一格。也有一只精致的大书橱，里面陈列着被他视为“镇室之宝”的书，那是他一生搜求的瞿秋白、鲁迅著译的初版本，如鲁迅编校设计的瞿秋白遗著《海上述林》，即有皮脊、金顶和丝绒、蓝顶的两种精装本，故他被人誉为拥有瞿秋白著译最多的藏书家。丁先生带着几分自豪的口吻说：“藏书而无镇室之宝，这是算不上真正的藏书家的。”

我想起其女儿丁言昭写过一篇《爸爸的多功能房间》，文章中提及的“汤姆叔叔的小屋”在哪里?丁先生笑着领我们到三楼的阳台上。原来这是一间半封闭的晒台，除作晒衣晾物之外，也有藏书贮书的功能，它顶部添加一层，上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报杂志，面上有些尘埃，纸质巳显泛黄……，但它沉淀着历史的陈迹，时代的风云，这不由使人对这位老人增添了几分敬意。

以后我约他为自家报纸写稿，他果然写来了不少好稿，比如许广平诞生百年纪念时，他写来了《我第一次见到许广平》，颇具史料价值，后被收入敝报的《纪念文选》。而且他还动员他的子女为敝报写稿，我与其女儿、作家丁言昭就是这样相识的。之后，我去过他家几次。一次，他兴致极高，谈起他居住的里弄有不少红色印记，还亲自带路，领我去看。在他家不远处，他指着一幢住宅说，这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是中共江苏省委机关、中国左翼社会科学联盟机关所在地。穿过一条弄堂，又来到了鲁迅当年探访过的萧红、萧军住所，他指着弄堂外的马路说，“马路对面那个大弄堂叫敦和里，萧红曾经在弄堂口的大饼摊上发现鲁迅的手稿，巴金也曾临时住在敦和里，写下了《春》……”。2004年，他给我寄来了他的六十年文集《犹恋风流纸墨香》，称我为“书友存念”。后来知道我在编《名人与书房》，还特地书写了其斋名“一步缕”邮我。还有一次，临分别时，他在我纪念册上，题词：“星光下的梦，会在未来的日子开花！”这句录自他写于1944年的自作《星底梦》，富有诗意，在全国奋起共筑“中国梦”的今天，读来倍觉亲切，更有诗情画意。

                （刊于2023年第2期《海上宁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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