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钢铁的交融

想起当年百岁画家朱屺瞻到宝钢

陈党耀

  近日到鲁迅公园踏春，顺道来到坐落在公园东北隅的朱屺瞻艺术馆，灰墙青瓦江南风格的三层楼房，一进门就看见朱屺瞻汉白玉半身雕像。

  这里常年陈列着朱屺瞻百余件书画作品，还有朱老收藏的历代及当代书画名家作品；这些劫后余物数量不多然不乏精品；三楼以朱屺瞻斋名命名的“梅花草堂”，我一睹画桌等古朴典雅的仿明式家具，案头陈列着朱屺瞻使用过的部分文房遗物，一方1500年前的晋代砖砚和一支支画笔，都无言诉说着朱屺瞻在艺术上默默耕耘的历程。下图为朱屺瞻画作，梅花图上题“老干横生色如铁”正是这位老画家的自我写照。

  从这里出来，不由令我想起三十四年前，朱屺瞻率二十位上海老画家来宝钢深入生活挥毫泼墨的一段往事。

  1991年4月16日上午九点，沈柔坚、谢稚柳、唐云、程十发等中国书画界“天花板”级大艺术家们，坐考斯特面包车抵达宝山宾馆；此前几天，宝钢接待处、工会等部门就开始忙着张罗此事了。

  此行最大的亮点是百岁老人朱屺瞻，他生于1892年，时年虚岁满百；一百岁年纪，不要说三十年前，就是现在也是稀罕的人瑞。据权威数据显示，目前中国每10万人中百岁及以上老人有8.4位，而三十年前，这个数字仅为0.54，即一百万人中只有5.4个百岁老人；关键是：那时的朱屺瞻还能走还能作画（朱屺瞻实足活了104岁），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朱老先生下车后精神矍铄，一旁60多岁的夫人要搀扶他，他摆摆手，拄着拐杖独自登上台阶。在迎宾厅，宝钢领导简短致欢迎词后，画家们再次上车参观宝钢生产现场。

  在原料码头上，正在写生的朱屺瞻（上图中）对陪同的宝钢党委书记朱尔沛感慨道，我是太仓浏河人呀，少年时代便在石洞口附近读书；今朝是八十年来第一趟故地重游；他还记得狮子林附近有几棵六百年的银杏树。朱书记告诉他，石洞口就在我们现在所在的原料码头上游不远，那些大树在建设宝钢时部分已经迁移……

  望着浩瀚长江，画家们兴奋不已，他们分别向宝钢员工询问码头引桥的长度、卸料机抓斗的吨位、长江北面隐约可见的崇明岛的距离……上海美协秘书长徐昌铭说，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话一点不假；宝钢是足以让他们激发创作灵感、升腾激情的宝地。

  宝钢对这批艺术家来说并不陌生。当1978年宝钢第一根钢桩扎进大地时，他们的热情、灵觉和责任感也同时扎在这块慢慢巨变的土地上。这些年来，他们中的许多画家多次来宝钢，描绘钢城雄姿和宝钢人创业历程。

  多年来，宝钢码头旁厂房边，不时地出现书画家们凝神提笔的身影；他们走近沸腾的高炉旁、现代化操作室中，将心里涌现的感叹流露于笔端。

  采访中，艺术家们坦言：如何表现现代工业题材，他们碰到了新问题。以前塑造的工人形象，与如今展现的精气神有了很大变化；所以搞艺术的要多深入生活，这是一种责任；老艺术家朴实而真挚的关注，对工人感情的升华，足以发掘当代工人特有的精神状态；他们纷纷说，寻觅和发现是艺术创作永不停歇的行动，而宝钢有着挖掘不尽的矿藏。

  午餐安排在宾馆顶楼上海厅，这些老画家蛮能喝的，除少数几个滴酒不沾的，其余都喝得豪情满怀面色微醺。

  与此同时，480平方米的宝山宾馆友谊厅，工作人员正紧锣密鼓地布置，文房四宝笔墨伺候。下午，老画家们在此挥毫作画，一小时二十余幅佳作先后问世。

  十位高龄画家中，首先挥毫的是上海美协副主席谢稚柳，须臾间行草“钢城天下雄”潇洒奔放；美协主席沈柔坚的行草“钢城之光”豪放流畅，给人以品味不尽的美感；最亮眼的百岁老人朱屺瞻登场了，朱老银发银须，镜片后的双眸神情宁静、飘然若仙，他移步走向画桌甩掉拐杖，缓缓地俯首运笔，谈笑间偌大的宣纸上出现“钢舞彩霞”四个凝重而灵动的大字，掌声不约而同四处响起，朱老先生谦虚地操着太仓口音“瞎搨搨、瞎搨搨”（随意涂抹之意）。

  当场泼墨的还有唐云、程十发、徐昌酩、吴青霞、陈佩秋、赵宏本、曹简楼等。老画家们用年轻的艺术热情和对宝钢的深情关注，留下了凝聚他们情和爱的墨宝。

  最后，十位老画家联袂创作了一幅长卷《钢城即景》，其中牡丹、红运玉兰、燕子等花鸟活灵活现，高炉、厂房等鲜艳夺目，最后赋诗落款盖印都正儿八经；看似你一笔我一笔很随意，却蕴含着画家们的艺术涵养；不知这是老艺术家心领神会的集体构思还是出发前就安排好的。据说这幅巨作后来不知所终了。

  我看到，闹哄哄的场面上，宝钢两个有头有脸的人，从正在泼墨的画家身后递上名片，意思很显然——当众索画呗。无奈，老画家在尺幅画作边题上：XX先生雅正。朱屺瞻也被“盛情难却”索了两幅，像这般一面之交也谈不上的被索画估计是绝无仅有。

  在这个场面上，我听说“文革”中古稀之年的朱屺瞻受到冲击，有位技校教师的邻居对其很照顾，于是朱老闲暇时经常“瞎搨搨”赠其画作。“文革”结束后，朱老想以新作换回那些患难之交时赠送的作品，那怎么行啊？被邻居一口回绝，据说后来一幅画可换市区一套房……

  朱屺瞻年轻时体质单薄，曾不止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8岁时顽皮好动，试制土雷爆炸，险些丧命；19岁时患了心脏病，不得不中途辍学，回家治疗；27岁时又得了肺病，直到60多岁时还咯血。可这一切并未压垮他，他以非凡的毅力和独特的养生之道战胜病魔，成为画坛长寿之星。

  小资料  朱屺瞻（1892-1996）生于江苏太仓浏河镇，我国著名寿星画家，画坛一代宗师，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上海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西泠印社顾问、上海大学教授等职，出版有《朱屺瞻画集》《癖斯居画谈》《朱屺瞻画选》等。下图为朱屺瞻画作选。

  多余的话。在中国，书法家与画家大都长寿。《古画论》中说：“黄大痴（公望）九十而貌如童颜，米友仁八十余神明不衰，无疾而游，盖画中云烟供养也。”唐代欧阳询85岁，虞世南81岁，柳公权88岁；明代文征明90岁，文嘉83岁，董其昌82岁，清代刘墉86岁，梁同书93岁，包世臣81岁；近代大画家吴昌硕85岁，诸乐三84，张大千84岁，黄宾虹90岁，何香凝94岁，齐百石97岁，钱松岩89岁，刘海粟97岁，苏局仙百岁时在上海书法比赛中还得了一等奖，他活了110岁……

作于202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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