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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父亲,五十年代居委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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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4年10月17号 09点 阅读 3619 评论1 点赞22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文/张国文

 

父亲,对我没有家教。我是独生子。1951年我5岁,父亲27岁,我家住在虹口区虹镇老街,是有名的穷街,居住着大批来自苏北的贫民。

解放初上海500万人,失业人口300万,无业游民60万,其中注册登记的妓院518家,妓女7000人,暗娼几万人。为了不让穷人饿肚子,政府建立了居民委员会,父亲被任命为第一届居委会主任。从此,父亲鞠躬尽瘁,忘我工作。

居民区绝大多数是茅草房,一种是泥巴糊的篱笆墙,一种是用竹席围起来的竹席墙。竹席墙挡不住风雨,常常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台风来了掀屋顶。这种房子夏天像火炉,冬天成冰库。

我家的房子就是竹席墙。房子里面放两个竹床一只破木箱,一只大水缸,还有一个灶头。我们经常饿肚子。冬天,母亲把两件旧单衣缝起来,里面铺上旧棉花算是棉袄,到了春天,再从棉袄里抽出棉花,棉衣成了夹衣。

居委会没有办公房,我们家的茅草屋就是居委会。居委干部没有工资,父亲白天做居委会工作,晚上带着母亲和叔叔在马路边放只桌子做阳春面卖。到了冬天,母亲在路边烤红薯卖,有时我帮她收钱,就是肚子饿了也不敢跟母亲要吃的,因为这钱要还债的。

棚户区封煤炉过夜常常引起煤气中毒,晚上,父亲拿着喇叭摇着铃,走街串巷提醒居民。一个冬天的清晨,有居民来敲门:“张主任,不好了,刘三妈家不见开门。”父亲说声:“不好!”放下饭碗飞奔出去,破了刘三妈家的门,一股刺鼻的煤味冲出,一家五口都中毒瘫在床上。经过开窗通风、呼唤,除了刘三妈,他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女都苏醒了,刘三妈被送到医院。

一个星期后,刘三妈带着孙儿孙女,一进我家门,就一起跪在地上对我父亲说:“谢谢张主任!救了我们一家的命!”父亲赶忙扶起刘三妈:“起来起来,现在不兴磕头了,要谢就谢毛主席共产党!”

有一天早饭后,父亲往我怀里塞了一小罈咸菜,自己扛起政府救济的一袋米,带我去了王奶奶家。瞎眼王奶奶是个五保户,她满头白发就剩门前两颗牙。父亲放下米袋大声说:“王奶奶,给您老人家送米来啦!那罈咸菜是林子(我的小名)妈给您的!”王奶奶大声说:“谢谢啊!”父亲说:“不要谢我,是毛主席共产党让我给你送的!”王奶奶说:“代我谢谢毛主席共产党!”

我童年的记忆中最可怕的是台风,解放初期台风特别频繁,给贫民区带来无穷灾难。那年夏天,强台风登陆上海,早上,暴风雨把我家的房顶掀翻,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此时,父亲和已经担任居委妇女主任的母亲把一块大油布铺在床上后,便一头冲入大雨中。

下午妈妈回来了,但爸爸一天一夜没有回家。听妈妈说,有好多家房子倒塌了,压伤了人,爸爸带着人正在现场抢救。

第二天早上,父亲终于回到家里,他一进门就拿起水瓢往水缸掏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说:“还好,没有死人,伤了几个送医院了,倒了房的人家已被安置好了。”此时,我见父亲双眼布满血丝,双手和肩膀上是道道血痕。

父亲还有一个职位:失业工人安置小组组长。根据政策,我家三人,父亲、母亲和叔叔都待业,应该有一个名额去工厂。母亲想进纺织厂做工,失业工人安置小组其他成员都提议让母亲去,父亲就是不同意。母亲很恼火,父亲说:“谁让我是组长?组长家里的人就得吃亏。”

后来动员失业工人支援大西北建设,没人愿意去,父亲做了叔叔的工作。叔叔很小没了父母由父亲带大,那年叔叔刚满十八岁,虽然不想去,但还是听了哥哥的话。此后父亲总惦念着在大西北做建筑工人,生活很苦的叔叔,觉得亏了他,经常瞒着母亲给叔叔寄些旧衣服和钱。

1956年,有一个去军工单位的名额,要求“政治条件”,街道办决定父亲去。从此,父亲做了工人,有了固定收入。父亲进工厂后,因为没有合适人选,依旧担任居委会主任。他白天在工厂干活,晚上做居委会的工作。

1958年,父亲加入共产党,后来母亲在街道也入了党。

父亲进厂后负责后勤工作。那时,副食品供应困难,他开动脑筋与虹镇菜场合作,将猪骨头回收,熬成膏汤,给工人提供营养。他深受工人爱戴,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大老张”,他的事迹上了解放日报。1963年和1965年,父亲两次被评为“上海市五好工人”。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1958年大跃进,为了办里弄食堂,父亲突然把家里的房子捐给了街道,还委托人把乡下老屋拆了,把木料运到上海,捐给居委会。从此,我们没有了自家的房子,只能租房住,我晚上睡到附近一居民家,高中住学校,进工厂睡工人宿舍,一直到成家。

父亲退休后,惦念苏北老家困难的亲戚,常常去老家,用微薄的退休金资助他们。

我退休前生过一场大病,父亲每次来看我都十分难过,他说,他一生中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后悔的就是没有照顾好我,我常常饿着肚子上学,从小身体很差。1964年夏,我收到复旦附中录取通知单时,突然看不见东西了,眼前尽是令人恐怖的蜘蛛网。眼科医生说,这是极度缺乏营养造成的眼玻璃体出血,当时无药可治,只能靠自己吸收。我只得休学在家。

2008年父亲去世,他的遗物中,我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去世两年后,我向原单位市科协组织部递交了一份报告,要求将我的组织关系转到街道。我有一个心愿,追寻父亲的足迹,把自己最后的一点余热贡献给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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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作者:梅陇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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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陇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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