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4年10月16号 08点 阅读 7592 评论0 点赞32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文/梁刚
我的母亲倪月英出生于1930年10月。
母亲很少“教诲”我,从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从履历表上看,母亲的工作日期,始于是1949年10月1日,离享受“离休待遇”,差了一天。
但10月1日开始工作,一直是母亲引以为傲的事。她说那一天的天气很热,火红的背景,火热的心情,一切都是红红火火的。对于母亲的说辞,我一直持怀疑态度,十月,怎么可能很热?而且,你10月进驻农村参加“土改”,之前不需要培训吗?
母亲想了想说:培训呀,在省干部学校,当时还穿着短袖衬衫。
穿短袖的季节,应该是夏天。也就是说,你实际工作日期是1949年夏天?
这次母亲否定得很坚决:不,是10月1日。我们的履历表,大家都填了10月1日。与新中国同生,与新中国同行,是我们当时共同的心愿。
母亲当年20岁,有这样的激情和冲动不足为奇。但她的这种激情,为她之后的“离休待遇”设置了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母亲说:我们当时参加革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大多数劳动人民获得幸福。
我说:这是爸的话,但他走得早,也没能享受到离休待遇。
母亲说:不光你爸这么说,我们当时的工作组长也这么说。
母亲有这个姿态那是她的觉悟,但她应该享受的待遇也不该放弃呀。母亲不愿争取,做儿子的应该帮她争取。但母亲不肯提供任何线索,譬如父亲生前的战友,或者母亲之前的领导。
无奈之下,我便去省档案馆找资料,第一批土改干部确实在1949年的7-8月份进行了培训,但没有全部培训者的名字。这件事就这么搁下了,母亲退休后的待遇比事业单位一个普通清洁工还要低。对于这样的结果,母亲从未抱怨过,包括她后来放弃政府机关岗位,主动到小三线去工作……如果不是后来企业倒闭,我的生存出现了空前压力,我也不会再提此事。
那天,母亲非常忧虑地看着我:你不能老待在家里,该去找份工作了。
我突然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还想自己做生意呢,但钱呢,你给吗?
母亲低声说:我哪来的钱。
我冲她道:你是本科生,老党员,本来可以有钱,可以享受离休待遇,但你放弃了;你本来在政府机关工作好好的,退休金不会低,但你主动报名去了小三线;小三线回来,原本可以分房子,你也放弃了,说自己是党员干部,不应该向组织要待遇,结果挤走了你儿子的房子。你算什么母亲,你称职吗?
母亲怔住了,半晌,才幽幽地说:我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我有自己的信仰:我不会为自己去争待遇。
为什么?
好吧,母亲说,那我就给你说说“为什么”。“土改”那会儿,有一天我们工作组在土地庙开会,突然遭到土匪袭击,他们踹门进来,举枪一通狂扫。组长中弹后,转身把我推入一堆干草之中,并把我紧紧压在他身下。结果小组十几名干部全被杀害,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母亲轻叹一声说:我们组长39年就入党了,为了信仰,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我有什么理由和群众去争利?
之后,我靠自己走出了困境。
母亲90岁时,身体还硬朗,但我们全家,除了我,她谁都不认得。每次去敬老院看她,所有的交流都可以省略,只一句,她必定要叮嘱:帮我把党费交了!
我说:已经交了,全年的党费都交了。
但下次去看她,她仍会吩咐:帮我把党费交了!
母亲于2022年9月去世,享年92岁,走时身无分文。
现在,我越来越感受到了母亲用生命表达的“教诲”。
信纸作者:梅陇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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