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香岛（十五）

王雅萍

       他走出监狱大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隐约看见远远的有两个人正朝着他飞奔而来，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胡联。他只觉得阳光像一把利剑一样刺向了他，感到一阵眩晕，但心里那团最大的迷雾散开了，一种惬意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溢了开来。

       他的妻怎么没来？在监狱的8年里，他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她，想着他们的儿子，他是为他们而活着的，为着能和他们早日团聚，他拼着命地戴罪立功，终于提早7年出狱了。但她却没来探过一次监，一开始听说是她身体不好，让他好一阵焦虑，他只能祈祷她身体快些好起来，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了；以后迟迟不见她来，他也慢慢想明白了，她是个多么争强好胜的人啊，这一次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只有他俩心里最明白。她不愿来，也许还有社会上的种种压力，自己就不要再给她什么压力了。这么想着，他倒也平静了下来。儿子从美国回来倒是来探过一次监，只是隔着小窗，拿着电话听筒对话，让双方都有些不堪，儿子一见这样的场景，泪流满面，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敢向儿子打听他妈妈的情况，更不想让儿子知道，他妈妈还没来看过他。

       可是今天是他们一家团聚的日子，儿子都从美国赶过来接他，难道他的妻真的不愿意再见到他了？他不禁潸然泪下。

       他来不及多想，胡联已快步如飞到了他跟前。

       “胡联——”

       “孟虎——”

       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的肩头，泪水夺眶而出，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儿子搀扶着他，就像搀扶着一位衰弱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向胡联开来的车。

       “你妈身体还好吧？她怎么没来？”

       “妈······她······爸，你抬脚上车······”

       噢，他急于知道妻的情况，什么都顾不上了。

       胡联用电子锁关上了车门，车风驰电掣般地上了路。

       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他们都知道他最想知道的人的情况，但是谁都不愿意提到她。儿子一个劲地从包里掏出各种好吃的东西递给他，胡联则让车子的音响始终播放着那几首熟悉的歌曲，就是他们下乡时最喜欢唱的那几首。

       也好，随着歌的旋律，往事历历在目。他的脑海里浮现出18岁的陶红，18岁的自己，18岁的胡联，还有丁香······

       不知不觉，车进入了香岛，那就是19号地块，他熟悉的。怎么？比他离开的时候更冷清、更萧瑟，大片的树林已被砍伐得不见了踪影，树倒猢狲散，鸟儿更不知了去向。一幢幢烂尾楼像躬着腰驼着背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伫立在风中，好像随时都可能伏倒在地······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他喃喃地，含混不清地说。

       这时胡联才开了口，“你离开以后，接任你的正是你的大秘。他和那个李董搅和在一起，李董更加肆无忌惮，哪里还有什么政府的规划，全按着他们的路子来。那个李董本来就没有什么实力，完全是个皮包公司。你批给他的地便是他实力的全部体现，他就在那里用这块地招商引资，什么赚钱搞什么。招引来的更没有实力，楼建着建着断了资金链，就烂尾了；店开着开着就关门打烊，卷款跑了······最后一封封举报信惊动了省市领导，派出了调查组，才把杨副市长的事儿兜底翻了出来。这些年他与这些大开发商们完全是权钱交易，他赚大开发商们的钱，大开发商们赚小开发商们的钱，小开发商们赚个体小老板的钱，完全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情景再现。最后被剥夺得最彻底的，自然是我们的香岛······”

       他震惊着、颤簌着，事情的严重后果是他完全不能想象的。

       又开了长长的一段路，车子进入了香岛的墓地。他紧张得心直往下沉，浑身一阵阵地发冷。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他今天方才出狱，有什么样的重要人物要他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他感到心惊肉跳，却不敢胡思乱想。

       他们下了车，儿子和胡联一起搀扶着他，慢慢往墓地走。

       “爸，你进去以后，妈为了能减轻你的罪行，四处借钱，想凑足那笔款子，替你还了，好少判几年。也许是心急如焚，也许是心力憔悴，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儿子说不下去，他已经哽咽了。

       他只感到天旋地转，扑倒在儿子身上。

       “爸，爸······”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当时你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你······”

       “那以后为什么不告诉我？”

       “爸，这是我的主意。我怕你知道妈离去了，会失去生活的勇气······”

       他没有告诉他爸，那时候妈根本借不到钱，只好打电话问他，那笔钱是不是已经首付？他收到钱的时候，虽不知钱的来源，但知道它的份量。所以对房子挑剔得更厉害，迟迟没有出手。于是妈向他袒露了真情。他毫不犹豫地通过有关方面把钱退了回来。只是钱到了，妈也离开他了······一系列的家庭变故，让他不堪承受，婚期拖延了下来，女友也离他而去。

       “好儿子啊，如果那时候知道你妈已经不在了，那我是一天也熬不下去的，哪里还有什么生活目标，减刑计划。”

       他冷静下来，在儿子和胡联的搀扶下，步履艰难地来到陶红的墓前。

       他不顾一切地朝墓碑扑去，朝那张笑盈盈地迎着他的照片扑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墓碑前。

       “陶红，是我毁了你！毁了我自己！毁了我们一家！”

       他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胡联，“是我毁了你的梦想，延误了香岛的发展······我罪该应得！罪该应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他感觉万箭穿心，声泪俱下，犹如万箭穿身的猛虎在那里哀嚎。

    （全集完）

    注：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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