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君谢世

 

柳斋

 

 

    今天上午九时半，叶永烈学兄于上海长海医院辞世。

 

    1957年，我与他同时考入北大。我上的中文系，是5年制，他上的化学系，是6级制。所以他晚我一年毕业。

 

    他比我小两岁，却先我而去。噩耗传来，怆然欲泪。难忘负笈燕园的同窗岁月。

 

一

 

    叶永烈（1940—2020），温州铁栏巷人，祖籍乐清。出生书香之家。父亲是一家银行行长，古文根底深厚，“每天上班前领职工读《古文观止》”。叶永烈从小喜欢文学，11岁在浙南日报（今温州日报）发表第一首诗，轰动全校。

 

    1957年秋，叶永烈背着《古文观止》和《饮冰室文集》两部经典，走进了北大化学系。同年，他父亲与哥哥被划为“右派”。他从此政治上谨小慎微，专心读书写作。

 

    受苏联科普作家伊林和中国科普作家高士其科普文学理论和作品的影响，他于大学二年级开始写科普小品《碳的一家》，大学三年级开始参与写《十万个为什么》（发行一亿多册），大学四年级开始写《小灵通漫游未来》（发行400多万册）。

 

    叶于1963年夏毕业，分配上海工作。同年八月与家乡中学老师杨惠芬成婚。妻子于次年调上海，夫妇在漕溪北路500弄自购的一间12平方米平房里，住了16年。

 

    文革初，《十万个为什么》遭上海科教电影厂同仁批判，被抄家，继而下放奉贤五七干校，种水稻三年。文革十年中，他写了十本科普图书。1979年在方毅副总理关怀下，迁入附近两室一厅的40平方米公房。

 

二

 

    1980年，叶看了审判“上海帮”的实况直播后，很震憾，下决心去“碰触敏感题材”。1983年遂由科普创作转为纪实文学，马不停蹄地采访许多中共要人，纂写文革及中共党史的一部部纪实作品，成绩可喜。1987年被骋为上海作协的专业作家。

 

    他采访过负责抓捕江青的张耀祠将军和陈伯达、王力、江青秘书和保姆、姚文元妹妹、黄敬妹妹等数百人。

 

    他采访抓捕江青的张耀祠达三次，采访江青保姆达十多次。他一次次访问陈伯达，越谈越投机，有次谈晚了，就住在他家。1989年中秋，陈伯达还用毛笔书写一首诗送他（绝笔）。他与王力前后交往达八年，王力给他写过亲笔信45封。毛主席的儿媳妇刘松林到上海来，在叶家吃过三次饭。

 

    叶的纪实文学，以《历史选择了毛泽东》、《反右始末》、《陈伯达传》、《“四人帮”兴亡》、《王力风波始末》，影响最巨。《“四人帮”兴亡》于1989年初版，2014年第5版，比4版增补了20万字，长达200万言。

 

三

 

    叶永烈把自已定位为“体制内的作家”。他说：我的书为什么一般能通过呢？我追求“两确”：观点正确，史实准确。

 

    在香港举行的报告文学研讨会上，有人批评叶永烈的纪实文学“述而不论”。叶回答说：我的作品特点，就是“述而不论”，这就是我们的最大区别。

 

    叶私下曾对老朋友王亚法说：“亚法，写有些事情要‘述而不论’。多记录事实，少发表议论，议论留给后人。一旦丧失发表权，就犯不着。”

 

    叶所谓“说而不论”，即“寓褒贬于记事”，即注重“隐蔽叙事”（纪事），避免“公开叙事”（议论）。也就是古人提倡的“春秋笔法”。如《史记·孔子世家》所云：“至于《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可赞一词”。

 

四

 

    叶永烈从 2015年起，由纪实文学转为长篇小说创作。以三年努力，完成了135万字的“上海三部曲”，从沪美、沪台、沪温三个角度，描写不同时期的上海。

 

五

 

    叶于前年登高取书摔了一跤，把他摔醒了，始知“老之将至”，来日无多。去年又住院做了前列腺癌手术，不愈。今晨下世时，老妻在旁，长子远在美国，次子远在台北。

 

    叶于2003年迁入天钥桥路一幢自购的复式新居，有三层。一层为起居室，二层为写作间，三层为藏书房（三四十米游泳池改造），室名“沉思斋”，壁悬陈伯达及妻子先父的遗墨两幅。

 

    2014年，所藏图书、资料、手稿及1000多封当代名人书信，悉数捐献给上海图书馆“专藏”。

 

    叶在一次座谈会上说：“我想死后，在墓碑上写两句墓志铭：我不能再给你们回答“为什么”了，请到图书馆找我”。

 

六

 

    任何有成就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贤妻。

 

    叶永烈也不例外。

 

    叶永烈1960年冬在北大未名湖畔形容憔悴的独照，与两年后和杨蕙芬订婚时神采焕发的合影相比，判若二人。爱情力量于此可见。

 

    叶的妻子也是出身于温州书香之家。父亲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她高考时因家庭社会关系复杂而未被录取，于本地当了中学老师。

 

    1962年暑假，经叶的表姐（杨的老师）介绍，两人一见钟情，一锤定音。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次年，叶北大毕业赴上海就职前在家乡完婚。当时没钱举办婚礼，两人吃了一碗糯米丸子，就算喜结良缘。新房6平方米，一顶新纹帐，两床新被子，无任何家俱。

 

    婚后，叶赴上海上班，新婚夫妻两天一封信。母亲说：“俩口子一定要生活在一起，才叫夫妻。”第二年，杨辞掉“铁饭碗”，去上海与丈夫同甘苦。他们用530元，在漕溪北路买了一间12平方米的平房。直至1980年才迁进40平方米公房。在小平房里，养育了两个儿子。65年生长子叶丹，71年生次子叶舟，皆为俊才，现在均在美国工作。

 

    杨不仅精心劳苦料理家务，而且陪丈夫采访和远旅，协助丈夫接待客人，处理来信，整理各种采访资料。无微不至，不厌其烦。

 

    杨惠芬对丈夫不仅爱得深，而且非常尊敬，非常重视“父教”。她对老朋友说：“一个家庭有个严父，非常要紧。如果父亲没有权威，孩子很难成才。我当老师，这样的家庭我见过很多。”

 

    这位老朋友深受启示，动情地说：“一对志趣相投的夫妻，共同奋斗，绝对可以干一番大事业；一对志趣相悖的夫妻，南辕北辙，绝对一事无成。”

 

    叶永烈生前自言：这个世界上最令我感到幸福、骄傲的，不是名扬四海的著作，而是贤淑的妻子和幸福的家庭。

 

    如何选择妻子，如何相夫教子，乃世间要题，也是难题。叶与杨交了份相当圆满的答卷，可资世人探究，深思。

 

七

 

    叶永烈在北大攻读化学专业六年，他本来应该成为化学专家，却一生“不务正业”。

 

    他北大化学系毕业以后，经历了两次大跳槽，从化学专业又跳回文学创作的原轨上来。

 

    第一次跳槽，是1963年，北大毕业分配上海仪表所才一个月，便跳到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

 

    第二次跳槽，是1983年，从“编写科普作品”跳到“纪实文学创作”。

 

    北大化学系主任对他说：我们白教你了。化学系同学说他是“化学界叛徒”。

 

    叶永烈的跳槽，是由于他的文学爱好，根深蒂固。

 

    《古文观止》、《饮冰室文集》为叶永烈打下了深厚的文学根底。

 

    11岁，在浙南日报发表第一篇文学作品（短诗）。

 

    20岁起，他把文学和化学“合二而一”，先后写出了1400万字的“科普作品”。

 

    45岁起，他把文学和党史“合二而一”，先后写出了1500万字的纪实文学。

 

    60岁前后，他把文学与旅游“合二而一”，写出了500万字的游记。

 

    最后，75至77岁，写出了135万字的纯文学作品——长篇小说“上海三部曲”。

 

    万变不离其宗——文学。

 

    以上四部分，以科普作品《十万个为什么》、《小灵通漫游未来》，影响最大，最久。其次，是纪实文学《“四人帮”兴亡》，前后印过五版，200万字。

 

    中国少了一个化学家，多了一个名作家。值得吗？我看值得。

 

    鲁迅和郭沫若都是从医学跳到文学，叶永烈为什么不能从化学跳到文学呢？

 

    2020-5-15

 

 

    [附]

    叶永烈杨惠芬照片9帧

    叶永烈代表作封面6帧

 

 

 

 

叶永烈于北大未名湖畔（1960年冬，开始写作《十万个为什么》时）

 

 

 

叶永烈与杨惠芬伉俪（1963年8月结婚）

 

 

 

上海漕溪北路500弄12平方米的平房，住了16年（1964—1980）

 

 

 

风风雨雨，伞下的夫妻携手同行58年。

 

 

 

叶永烈与杨惠芬伉俪（中年时代）

 

 

 

叶永烈与杨惠芬伉俪（老年时代）

 

 

 

叶永烈藏书房（游泳池改建）

 

 

 

叶永烈访问科普老作家高士其（1978年）

 

 

 

纪实文学创作时代的叶永烈

 

 

 

《十万个为什么》封面

 

 

 

《小灵通漫游未来》封面

 

 

 

《历史选择了毛泽东》封面

 

 

 

《反右派始末》封面

 

 

 

《陈伯达传》封面

 

 

 

《“四人帮”兴亡》封面

 

 

 

    【附】八家汇评

 

 

送别老乡叶永烈

陈露茜

 

    读柳斋学友的博文，才知道著名大众作家叶永烈先生走了，很是惋惜。 他主笔的名作《十万个为什么》，很受中小学生欢迎。我两个女儿小时，我也曾经给她们买过这部书。但以前不知道他是我们乐清人。乐清于公元374年（东晋宁康二年）设县，据“王子晋驾鹤吹箫于箫台山，引来百凤飞舞”之说，最初以“乐成”为县名。908年（五代后梁），钱王为避后梁祖朱诚之讳，改名“乐清”。清，清越。乐清，美妙的音乐。据说全国与音乐有关系的县名，只有乐清县。乐清人，大都是古福建移民。民风淳朴，读书风气很盛，名人辈出。 听说叶家祖上当过府台，叶永烈父亲当过银行行长，所以家里房子多。我父亲在温州任教时，一家人住的包觉巷房子，就是叶家的。叶永烈受父亲影响，从小爱读《古文观止》和梁启超文章，爱好文学，十一岁就在浙南日报（温州日报）发表第一篇作品，引起全校轰动。叶永烈北大毕业后，回温州老家娶了一位很漂亮的贤妻，两口子在上海一间12平方米的小平房里苦斗了16年，养育了两个品学兼优的儿子，逝世前写出三千多万字的科普和纪实作品，真不容易。他是我们乐清人的骄傲。

    我与叶永烈不仅同乡，而且同龄，同年进京城读大学。他的离去，尤为伤感。愿他一路走好！

    2020-5-20 于上海浦东

    【案】 陈露茜：1940年1月31日生，浙江温州乐清人。北京矿院（现中国矿大）毕业，陈厚忠夫人，原福州大学教授。

 

 

北大化学系走出的作家

张学伟

 

    读柳斋老先生《叶永烈君谢世》，方知叶先生乃北大化学系毕业。当年的北大学生绝对是极其难得的人才！绝对算得上精英中的佼佼者！

    叶先生读的是北大化学系，因从小爱好写作，毕业后两次“跳槽”，又跳回科普与纪实文学创作，并取得显赫成就。足见兴趣爱好能改变人的一生。

    对于化学界来说，或许少了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但文学界却迎来一位巨匠！

    更没想到的是叶先生竟然是《十万个为什么》这套书的主要作者。我小时候读过此书。今天我两个儿女辈也在读此书。

    这书可是多少青少年儿童的科学启蒙读物呀！

    叶先生的心血，影响了中国千千万万的儿童。

    叶先生为祖国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愿叶老师一路走好！

    2O20-5-17于福州

 

 

我小学开始读叶的书

朱惠珍

 

    我在小学时就看过叶永烈写的《失去的记忆》，印象很深。我爸给我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是第一版第一次印刷，收藏到现在。那以后，我一直喜欢看叶的书。直到前几年在电视上才看到他的真人，电视专题采访，很感人。

    他的谢世，真感到可惜。

    2020-5-18于上海

 

 

叶先生走好

翟淑洁

 

    叶先生的科普和纪实作品，影响了中国几代人，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叶先生的“述而不论”，是非常智慧的，值得学习。

    柳斋先生总是写百姓关心和喜欢的文学作品，并及时转发给我们。谢谢。

    不写了，我泪水止不住了。

    叶先生走好。

    庚子初夏于上海

 

 

我家与《十万个为什么》

木凡

 

    读《叶永烈君謝世》，浮想联翩。

    《十万个为什么》对我来说，应该是一套非同寻常的书。

    记得，母亲买第一版的时候，我还不认字，主要是住在一起的表哥在看，但我也特别喜欢拿出来翻。

    之后的十多年，这套《十万个为什么》，就是我最爱的宝书。我几乎天天都会拿起来翻看，最终这套书真的是翻烂了。

    到1980年，我自己买了第五版黑色封面的《十万个为什么》，作为礼物送给自己。我依然会拿出来翻看，但十分小心，保存的特别好。到我出嫁时，这套书成了我的陪嫁。

    后来有了女儿，女儿还不会说话就喜欢上了这套书。每天都会让我读这套书给她听。

    女儿渐渐长大，自己会看书了，家里也多了很多书，但这套书依然是女儿的最爱。

    差不多快二十年了，这套书真的旧了，但没有一点破损。女儿比我还爱惜书。

    1999年《十万个为什么》新世纪版出来，我带女儿一起去新华书店买回了家。家里有了两套《十万个为什么》，我和女儿都十分欢喜。

    大约两年后，女儿学校募集旧书捐赠给边远地区的孩子，女儿就把这套黑封面的《十万个为什么》捐赠了。

    现在我书柜里留下的是第六版《十万个为什么》。我想我会一直保存下去的。

    2020-5-18于上海

 

 

不平凡的故事

公主耳环

 

    北大化学系教出一位科普和纪实作家，其中有原因在。

    叶永烈父亲每天上班带领职工学《古文观止》。叶永烈带《古文观止》和《饮冰室文集》上北大化学系。他们家的文学根子很深。

    叶永烈在北大化学系读书时，把化学和文学合二而一，生前写出了3400万字的科普科幻文学，影响了几代人。

    又后来，他把史事和文学合二而一，生前写出了1500万字的纪实作品。

    再后来，他把文学和旅游“合二而一”，写出了500万字的游记。

    万变不离其宗——文学。

    叶永烈先生遗言：“我不能再给你们回答‘为什么’了，请到图书馆找我！”感人至深。

    柳斋先生不愧为五年制北大中文系高材生，务正业的作家。读他的博文，如同听一位老者缓缓地讲一个不平凡的故事。

    2020-5-22于湘潭

 

 

到图书馆找伊

一益

 

    这是他们这一代人书写的故事。

    我是从读科普作品开始进入叶永烈的创作之中。这之后，是他书写的那个时代的风云传奇人物。家中还有他写的《“四人帮”的兴亡》。

    历史风云变幻，总归给我们留下文字的记忆。或许会给我们有益的启示，触动我们深层的思考。

    人走了，精神还在。到图书馆去找寻叶永烈的著书，这就是作品给人的神奇力量。

    谢谢占峰老师的推荐，谢谢柳斋先生！正如讲述中所说“可资世人探究、深思。”

    庚子初夏于上海

 

 

我的科普创作导师

沪上人家

 

    《十万个为什么》少年迷，科普史上可望成大器；述而不论记实是与非，身后图书馆里来找伊。

    叶永烈先生走了，让我十分痛惜。

    我受其影响最深的是他的科普丛书《十万个为什么》。

    小学时从学校图书室借阅此书，一册一册轮换着借阅。僧多粥少，时常为借阅不到此书而遗憾。看此书总是忘了吃饭，乐此不疲地阅读。最大的愿望，是自己拥有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当然那时是奢侈妄想。

    又读《小灵通漫游未来》，由此引发了我对科普文章的喜爱，读了《元素周期表》、阿西莫夫的《科普丛书》。工作后领了工资就去新华书店买此书收藏。

    后来，还淘62年版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和《小灵通遨游未来》，这对我此后写科普文章奠定了基础。

    居然喜欢化学，自学化学至大学课程。

    他的好友王亚法先生是少儿出版社编辑，我收藏有王亚法着的《张大千演义》一书。王亚法他是写科幻、写传记演义的高手。

    叶永烈写传记，既有那个特定的时代氛围，也受其好友王亚法的影响吧。

    叶先生《十万个为什么》，整整影响两代人，在科普史上是彪炳千秋的，为北大增添了一笔浓重的光彩，这是值得称道的。

    四叔的这篇悼念叶永烈的文章，我以为也是采取“述而不论”的方法。资料厚重翔实，点评肯定也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是听说倾诉。满是内心深深地追思学友的深厚情感。让人感动。

    叶永烈先生是我学习科普之导师也，学习科学知识的领路人也，我对此崇拜尊敬之！

    四叔文章脉络清晰，构思细腻精巧，用笔十分讲究用色调，笔墨不多，却栩栩如生刻画出人物家庭背景、日常家庭生活、学业、个性的形象。资料翔实，很讲究收集材料。内容丰厚详实，逻辑性强。多角度全方位立体地展示叶永烈的人生生活形象，有着力透纸背的穿透力。

    四叔写每篇文章都十分用心，写作态度严谨，功夫全在文章外，正反资料并用，衬托对比性手法。如系主任和同学的反衬评语，笔墨用法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这都是我辈写文章临摹学习的榜样。

    2020-5-22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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