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牛的父亲

文/田园

    望着躺在床上的父亲那张昏黯蜡黄的脸，那双混浊无神的眼睛，深陷的嘴巴吃力地一呼一吸……父亲已经进入弥留之际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出生在1925年，属牛，今年已经95岁了。父亲一生就像一头老黄牛，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在泥土中辛勤耕耘，用他的血汗养育了我们兄妹五人。

    父亲兄弟三人，大伯父在城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二伯父在家种田顾家，父亲在外地做学生仔。抗日战争爆发后，老中医爷爷深明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毅然送子参军打鬼子。说好了是送父亲去当兵的，因为父亲识字，又机灵，但只有十五岁，实在太小了，于是就由二伯父去当兵。二伯父一走便再无音讯，至今不知道忠骨落在何处。父亲就回家种田，一直到背不动锄头。

    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做事实在，待人友善。虽然读书不多，但钢笔字和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还能打一手好算盘。父亲担任村里的会计，到了七十多岁才卸任。自我记事起，每每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就有人来找父亲盖公章，打证明。父亲总是放下饭碗先给人家办事，等到写完证明，盖好章，餐桌上常常只有一点残羹剩汤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父亲在担任村会计期间，没有吃过几餐安稳饭，几十年如一日，却从无半句怨言。因为父亲办事认真公正，任劳任怨，因此得到了全村人的信任和尊重。父亲在路上拉车，挑担，只要有人看到了就会抢着拉一程，挑一段。全村五百多户人家的红白事都会请父亲做库房，这是因为父亲字写得好，账算得准，人品好，放心！

    父亲勤劳，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累。每天天未亮就起来，挑着两只水桶到村口冷水塘挑水，先挑满爷爷奶奶家的水缸，再挑满自家的水缸，然后匆匆吃完早餐，背着锄头下地。

    父亲是做农活的好手。耕田犁地，拔秧种田，样样农活提得起放得下，并且还喜欢从报纸上学点科普知识，在自留田里搞试验。为此，大队干部让他兼仼种子队队长，专门负责培植杂交水稻的种子。这一下父亲有了有武之地，更是把全部精力投放到几十亩种子田上去了。从选谷种播谷种，插秧抜草施肥耕耘，直到收割入库，道道把关。杂交水稻开花期，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无风的正午，开花的水稻需要人工帮助授粉。天气那么热，这活派给谁也不愿干。在田间已经忙了一上午的父亲匆匆吃了中饭，就拿起两根长竹竿，到种子田里去赶花。炽热的太阳光直射在头上，脚下是滚烫的水田，蚂蟥叮住了脚腿肚，鲜血直流……看到父亲全身衣服被汗水浸透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母亲总会心痛地唠叨，可以派别人去啊。父亲却憨厚地笑笑说，天气这么热，谁会去？在父亲的精心培育下，种子队里的水稻年年获得丰收。培育的优良品种除了保证本大队需要外，还能提供给别的大队。全公社的水稻亩产翻番。

    父亲淳朴，厚道。母亲总是喊父亲寿头（傻瓜），我也确实觉得父亲是个名符其实的寿头。记得那年“双抢”，我去给生产队田里割稻的父亲送点心，看到其他社员都坐在田埂上抽烟、吃点心、聊天休息，只有父亲一人在田里吃力地一下一下踩着打稻机打稻。我喊他还不应，直到打完割好的稻把，把打稻机桶里的谷子装到箩䒰里，然后一摇一摆担到田埂上，才来吃点心。望着父亲满脸的汗水，沾满泥浆的衣服，晒得发红黝黑的皮肤，肩膀上的肌肉被扁担压得深陷下去，脚肚上还叮着几条吸得圆滚滚的蚂蟥，我是又心疼又生气，大声喊：“你真是一个寿头”！

    父亲是个善良的人，从来不打骂我们兄妹，处处以内敛朴实的父爱关心着我们。小时候，我最希望父亲去山上砍柴。春天的时候，砍柴回来的父亲会给我採来一大把红艳艳的喇叭花，或者是几朵清香扑鼻的兰花；秋天的时候，从山上回来的父亲会从衣兜里取出几颗红透了的山楂，笑着递给我。这是多么珍贵的零食啊！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正佝偻着背，粗糙的大手撩开锋利的茅草叶片，在长满刺的山楂树上，一颗一颗地摘下红红的山楂，慢慢地放进口袋里……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父亲会起早走二十五里山路给我送米送菜。到了学校，父亲只是双手握着扁担，静静地站在教室对面的操场上。见到我以后就笑笑说，家里忙，我回去了。想起当年父亲瘦弱的背影，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了。这就是深深的父爱啊！

    父亲老了，就剩一身骨头，像冬天的果树，摘完了果实，落尽了绿叶，只剩枯萎了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望着父亲吃力地呼吸，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父亲辛苦了一生，虽然没有留下一件像样的财产，但是，父亲勤劳、善良、淳厚、朴实的品质，就是留给我们的无价之宝啊！我们兄妹一定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2019-3-8

(注：您的设备不支持f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