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19年03月06号 14点 阅读 10445 评论6 点赞7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3.初做笼中鸟
泰利机器制造厂,大家习惯称它泰利厂。它在东诸安浜中段偏东路南、
门向北;对面是些居民的矮平房。有个小吃店,泰利厂职工是它的常客,
他们大多吃些面条。厂的东面是个火柴厂,再东面是个警察局。厂的西面
是棚户区居民住房。诸安浜在江苏路的入口处是菜场,依次是几家小杂货
店和居民的平房相间。厂的南面邻居是个殡仪馆,叫做“国泰殡仪馆”。
厂的对面、往西隔几个门牌号的地方,有个叫“炭厂”的院子,听说曾经
是炭厂,现在是泰利厂管理人员的职工宿舍。厂门口有两个山东大汉守门,
门的右边从外到里依次是:靠马路挨竹篱笆堆放着焦碳和生铁,堆得像座
小山;前面就是办公用房和车间;先是楼下仓库,楼上外间是账房间(会
计、财务、总务、人事等);里间是打样间(设计室);往里是锯齿形平
房,是装配车间、木工车间、检验间;往里有一幢小洋房,是老板的临时
住房;再往里又是锯齿形平房,是机加工车间、冷作、淬火(热处理)车
间。机加工车间的对面是翻砂车间,车间里面有两个冲天炉。机加工车间
和翻砂车间之间的厂区道路宽约10米,是厂区唯一的运输通道。翻砂车
间的楼上是工人集体宿舍。机加工车间和翻砂车间的顶端,也就是工厂的
最里面,横着一幢二层楼房屋,下面西屋2间贯穿着的是洗脸房,东间依
次是老虎灶和厨房。这幢房屋的二楼是饭厅,饭厅还占用翻砂车间二楼的
小部分和下面过道上方,充分利用了空间。在洗脸房或楼上窗口向南望去,
就能清楚地看到国泰殡仪馆里停着的尸体。
我被分配在磨床间(磨工工段),我的工号为652(铸工车间的工号
可能是1000以上)。机加工车间除了北大门入口处北面是钳工间外,密
密麻麻排满着机床。那时的动力由门口一个大柴油机通过天桥皮带轴传动的,
每台机床有一条皮带传动;那磨床的皮带更多,有4、5条(砂轮、车头、
水泵、走刀等)。这些皮带都是从上面的天轴传下来带动机床各机构工作的,
因此,从外面往里望去,好象一片竹林,黑压压的空间,机声隆隆。
从网络资料查到了类似我们工厂的场景
我们磨床间有20多名工人,每个工人有名又有绰号。助理管理员、师傅
曹福和绰号叫老无锡,他是我们的工长。他像所有管理员一样有个挂在木柱上
的抽屉,宽长各为50厘米,上面可以写字,配有一个高凳子,坐着管理工人
工作。他不像其他管理员那样坐着不工作,而是忙着做别人不能做的工作,是
管理员中最和气的一个人。师傅许顺德绰号叫老安徽;师傅朱柄南绰号叫猪头
阿尼;师傅吴学成绰号叫三条;师傅陆忠兴绰号叫阿三;师傅萧文锦绰号叫相
公;师傅周耀庭绰号叫红面孔;师傅庄连根绰号叫黄胖;师傅秦志学绰号叫跷
脚;师傅张根香绰号叫杜卵泡;师兄王福祈绰号叫老港五;师兄唐福兴绰号叫
苏空头;师兄曹金海绰号叫六指头;师兄张忠发绰号叫辣你妈;师兄于伯友绰
号叫亨朗头;师兄顾永禄绰号叫小浦东;师兄丁万林绰号叫小港卜;师兄方士
豪绰号叫小哈;师兄李庆云绰号叫小浮尸;师兄潘世贵绰号叫半死鬼;他们叫
我小崇明。磨床间处于工场的中间位置、偏前,面对总工头办公室的正前方,
总工头可以透过玻璃监视我们。我们前面是小车床间,右面是中车床间和刨床
间,左面是冷作间,后面是铣床和钻床间,最后面是大机床车间。冷作工人敲
打铁皮的声和机器声冲耳。工作时间从上午7点30分到中午12点,下午
12点45分到5点半,晚上还要加3个钟点的夜班。
我们做学徒工的在休息时间不准外出,只能在厂区走动。两个星期或半个
月休息一天,学徒工也不准离开工厂,有时,老师兄可以通过师傅担保外出几
个小时。刚进厂的学徒工即使有人担保也不能外出。能够担保的师傅在门卫眼
里是有影响的人,不是一般师傅都能担保,门卫也是看人头行事的。
工人走出厂门,都要经过门卫的全身检查,他可以从你头上戴着的帽子检
查起,摸你的口袋和身体部位任何鼓起的地方,一直看到脚跟为止。此时的门
卫非常威严,他那彪形大汉、目空一切、趾高气扬、气宇轩昂地站立在门口,
谁都逃不出他那税利的目光,监视和有力的大手触摸,在他看来,工人都是
小偷和贼骨头。
家不在上海的师傅和所有的学徒工,都住在厂里翻砂车间楼上的大宿舍里。
寝室楼面相当是三层,没有二层。因为我们从北端进入寝室,必须经过二层,
楼梯口有一小间是理发室,往里室是科室人员的寝室,条件比工人寝室优越。
床是用三角铁焊接的,每个床宽76厘米(英尺二尺半),长180厘米;前、
后、左、右、上、下共27个铺位连在一起,上、下铺间隔80厘米,人坐在
下铺位置时,身背不能挺直,头要碰到上铺的三角铁。过道刚能走人,寝室里
的人像沙丁鱼装在罐头似的。我们刚去的新学徒工还没有床铺,大家睡在地板
上。在地板的缝隙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车间里刚浇好红红的铁块,在砂箱的
浇口、冒口中冒出一股热气向上冲来,浑身湿漉漉的汗水淌在草席子上,但在
晚上10点之前必须睡觉。有个叫沈关林的人,每到这个时间要来检查,他手
里拿着皮裤带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巡查,如不睡觉就用皮裤带抽打。他是食堂管
理员,又是寝室的管理员,他很凶,打起人来非常辣手。工人们恨他,但又怕
他。
不时有人从床铺上下来上厕所,那时没有塑料拖鞋,大家都穿着木拖板,
“七格咯”、“七格咯”……从身边走过,刚睡着又被吵醒。还要担心有人从
上铺上下来时踩到身上,这种几百人的大寝室万一失火,那是不堪设想的!
我刚去几天,怎么也睡不着,白天身体软弱无力,但不敢说身体不好,如果
说身体不好,会担心离开工厂,硬着头皮要熬过这道关口。大热天,车间里
不可能有电风扇,因为车间里的空间布满皮带,同样热浪滚滚难熬。师傅和
学徒工都穿木拖板,这种木拖板几乎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因为木拖板的搭攀
都是旧皮带做的,木板的形状很粗糙。师傅身上穿的汗背心比较整洁,而大
部分学徒工的汗背心既肮脏又破烂,几乎只有几根纱像蜘蛛网那样贴在身上,
工人没有工作服。
车间进口处,在凳子上坐着几名十来岁的小孩、称之谓童工,双脚落不到
地面,在用碎砂轮的边角料和沙皮打磨纺织机件的纲铃圈。
食堂吃饭,师傅和学徒分开吃,吃的饭菜是相同的。师傅们吃饭大家会谦让,
而学徒工们吃饭不大懂得谦让,动作比较快。开饭时随便坐,坐满8个人就可以
吃了。
在伙房西边是老虎灶,整天烧热水,再西面连着一间很大的房间,几十个水
龙头分排分列安装在水槽上面,地面有腾空的踏脚木条防滑。同时可以容纳50多
工人们盥洗,夏天洗澡也在这个地方,没有专门的浴室,好在工厂里没有女工,
大家光着身子挤来挤去习以为常。冬天就在老虎灶旁边洗澡。
厕所在最西边,狭长的房间面对厂区要道,房间长十多米、宽2米多,沿墙
壁开一条沟槽,沟槽宽约30厘米,等分成十多个踏脚标记,就厕的工人面对前
面工人的屁股,没有隔离设施、也没有扶手,光天化日之下大大方方、无所畏惧。
有时就厕的工人比较要好,可以面对面就厕,一边抽烟、一边高谈阔论。
夏天的晚上,休息时间的厂区非常闹猛,几百个学徒在一条宽度不到10米、
长度在50米左右的运输通道上徘徊,也有在门口左边的煤炭和生铁堆上乘凉。
家庭生活条件比较好的学徒工,经常在厂门口木栅栏里边大声喊叫:“老太婆,
来一碗阳春面!”也有喊:糖炒年糕、肉丝汤面的。刚进厂的学徒工的津贴非
常少,一个月下来只能买几只大饼,我们只能看着他们吃。厂区种着梧桐树,
梧桐树上刺毛虫特别多,我们学徒工都光着膀子、下身只穿裤衩,刺得浑身麻
辣辣、像针扎似的难熬,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学徒工的活动范围只限在厂区,
我们成了笼中鸟!
请选择你想添加的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