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18年12月08号 09点 阅读 12218 评论38 点赞28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最悠长的思念
——城门山伤逝录
张澄寰
“伤逝”者,伤于“逝者”也。或伤“时之逝”,或伤“人之逝”,或伤“色之逝”。
城门山,我六十年前读书的地方——福建闽侯第一中学校址也。
《城门山伤逝录》,写城门山高中时代师友们的渐行、渐远、渐逝,引发我的无尽伤痛。
[附图]
作者近影(2018年11月于女儿国泸沽湖)
女儿国泸沽湖畔的杨柳树(2018年10月张澄寰敬摄)
一、伤“时之逝”
难忘“1957”,高中毕业那年,距现在整整60周年,一个甲子了。
60周年,有多长?老来回眸前尘,觉得只是“一瞬间”。
60年,对于我来说,仅仅和母校檀乃松校长见过一次面,那是阔别城门山28年之时。
60年,对于我来说,仅仅和林祥通、郑迪辉二位同窗见过两三次面而已。
记得一次是1987年在北京,离别城门山30周年时,迪辉学姐从援非医疗队归国路过北京,冒大雪来寒舍看我。我感于岁月流逝之神速,作短诗《中年书生》,发表表于《北京晚报》,母校很多老师同学都看到了。
还有一次,是1995年回乡路过上海,与林祥通学兄和郑迪辉学姐聚会于黄浦江边一个小小的酒楼里。其时,离开城门山已38年,北京相别也近10年了。三人的书生意气犹存,畅叙离情,直到夜阑人静。
1957年高中毕业前夕,举行过一次全校作文竞赛,题为《闽一中早晨》,我与林祥通分获冠、亚军。半年后,我考取北大中文系,他与迪辉分别考取上一医、上二医。三人地分南北,鸿雁时有往来,但相见的机会却极少。
1995年黄浦江畔夜聚之后,我潜心于《字体演变考》、《兰亭论辨考》、《二十世纪学案》、《郭沫若学传》、《瓜山人文考》、《家园编》等几部难度颇大的学术著作,竟与林兄、郑姐及许多师友失去了联系。
直到今年十月,再与迪辉学姐和宝栋、鸣钦学兄恢复联系时,距城门山分袂之时已60周年,都走到人生边上了。
孔子最早伤“时之逝”。《论语》第十二章写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孔子站在河边上看河水滔滔不绝,感慨说:时间如流水般逝去,昼夜不停。毛泽东有同慨,所以在词作《水调歌头·游泳》里引用了孔子这段话。
苏东坡56岁时在江苏高邮遇到久别好友赵晦之,感慨系之,写下《减字木兰花·送赵令》,也是伤“时之逝”。其词曰:“春光亭下,流水如今何在也?日月如梭,白首相看拟奈何。故人重见,世事年来千万变,官况阑珊,惭愧青松守岁寒。”
此词前片,感叹十多年前密州春光亭下的流水,不知流到哪里了,日月如飞梭,无可奈何的是,两人头发都白了。词的下片,诉说眼下“世事万变”、“官况阑珊”的年老岁寒的悲愤境遇。全词写的是人类古今的共同“无奈”,入骨三分。
60年前的乌龙江流水,如今何在也?不是也只剩下回荡着我们青春时代琅琅书声和匆匆脚步声的城门山,与乌龙江对岸的五虎山,遥遥相望吗?
60年的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能不伤怀吗?
[附图]
与城门山隔江相望的五虎山
1957年闽一中高三(二班)毕业师生合影
1957年闽一中高三(一班)部分同学毕业合影
二、伤“人之逝”
60年,只是人类历史长河的一小段,可对于我,对于我的老师与同学,差不多是一辈子呵。
我离开城门山那年,听说一班班主任、历史老师周维栋被错划右派。十年后又听说校长和许多老师被打成走资派、反动权威、反革命,遭受残酷批斗。还听说陈声玉老师的脚被打跛了。周维栋老师晚景凄凉。闻之心中暗暗流血,却未能返里探望,令我愧恨交加。
再以后听说闽一中迁址甘蔗了。留在城门山的,有60年前建的四层教学楼、男女生宿舍,以及相看两不厌的巍巍五虎山和滔滔乌龙江……
60年前的老师,如今全走了。60年前的同学,有的已随老师走了,留下的已经或正在跨过八十大坎了。
林元照、吴衡均、檀乃松校长走了,郑仲镰、林亭、黄菲君、黄国雄、朱立诚、曾树泽、周维栋、周伟骅、任镜清、廖纪梧、郑歆盛、陈晓波、林长灿等老师走了,潘厚平、林本俊、张春生、唐火金、唐伯镜、陈颜炤、陈时粤等老同学也走了……还听说三班几乎走了“四分之一”!
师恩浩荡,同学情长。追念逝者,万箭穿心。
苏东坡悼亡诗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人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东坡与发妻“十年生死两茫茫”,因而肝肠寸断。而我与城门山母校老师和部分同学却是“六十年生死两茫茫”啊,能不伤心?
[附图]
1985年春笔者回城门山母校拜会檀乃松校长
笔者短诗《中年书生》(刋于1988年2月9日《北京晚报》)
1995年春笔者与林祥通、郑迪辉同窗聚于上海外滩酒楼(十年前,林祥通任上海一医副院长,郑迪辉任上海二医教授。)
三、伤“色之逝”
色者,本义为脸色,引申义为色相、色泽、气色、姿色也。
在我的记忆里,城门山高中女同学中,长得最美的,是一班的郑迪辉。
她出生于闽侯县临安古镇,父母亲有较好的传统文化素养,十八九岁,个子不高不低,不瘦不胖,扎两根粗辫,着方格上衣,蓝色长裤,皮肤白皙,一脸书卷气,如早春二月,似出水芙蓉。
高中时代,已有同学追求她了,但她最后选择的是小学时代的同学。
城门山分手60年来,我保存了她的三帧照片。
笫一帧是60年前摄于城门山,记录了她19岁高中毕业时的青春英姿(图一)。
第二帧是23年前摄于上海黄浦江边,定格了她57岁时的中年形象(图二)。
第三帧是今年中秋节摄于上海家中,记录了她年臻八旬时的耄耋风度(图三)。
三帧照片,是她六十年变迁的写照。从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变成了一颗沉甸甸的“果”,从一个少女变成老奶奶,从一个中学生变成为一位老教授。 60年时间,改变了一个人的一切。
唐代大诗人李白也“伤逝”,他在《短歌行》一诗中深叹“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他想让太阳车转回东边,挂在扶桑树上。然后用美酒把拉太阳车的六条龙灌醉,不再驾日运行。让世人容颜不衰,青春永驻。所以最后两句说:“富贵非吾愿,与人驻颜光。”
但清末国学大师王国维有诗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说的是人世间最难留住的是:镜子里的年青容貌和树上的花朵。
李白浪漫,王国维现实。城门山的青春 ,毕竟也是最留不住的啊!一瞬间,60年就过去了。迪辉老了,我们也都老了。能不慨然?
柳斋虽老,犹存少年情怀。姑折泸沽湖畔一条柳枝,遥寄六十年前城门山上的老同学,聊表我最悠长的思念。
世茫茫,人匆匆。擦肩而过的叫路人,生死相随的叫亲人,时牵时挂的叫友人。
老同学,是断不了的牵挂;老同学,是忘不了的惦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尽期……
戊戌冬日于女儿国
[附图]
1957年的郑迪辉
1995年的郑迪辉
2018年的郑迪辉
信纸作者: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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