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山下逢至节

——三访蝴蝶泉

（增修版）

 

柳斋

 

 

    大理城北、点苍山下的蝴蝶泉，原名“无底潭”。名以“无底”，极言其深也。

    无底潭，后改名蝴蝶泉。今扩成蝴蝶泉公园，颁为国家重点旅游区，名声越来越大。

    蝴蝶泉不仅水深，且人文积淀也深。其名闻天下之奥秘，我近日接连三次过访，方略有所悟。

 

 

1982年国务院批准大理蝴蝶泉公园为“国家重点名胜区”

 

蝴蝶泉公园外摩崖石刻

 

蝴蝶泉公园第一道大门

 

蝴蝶泉公园第二道大门

 

蝴蝶泉公园古牌坊

 

蝴蝶泉公园内摩崖石刻

 

 

我来逢至节

 

    游蝴蝶泉的最佳时间，是每年旧历四月十五日，我称之为“至节”。

    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蝴蝶会。蝴蝶最多，游人也最多。但古今外地游客，极少能巧逢这个盛大节日。

    时年54岁的明代“旅圣”徐霞客，于1639年旧历三月三十一日，从丽江经龙首关（上关）抵达蝴蝶泉。但此时离蝴蝶会还有半个月。

    徐霞客到上关时，上关花已经凋谢。到蝴蝶泉时，蝴蝶花还没开。两不遇。

    他在日记上怅然写道：“然龙首关南北相距不足数里，有此两奇葩，一恨于花已落，一恨于未蕊，皆不过一月，而各不相遇。”（《徐霞客游记·游滇日记》）。

    而年恰古稀的郭沫若先生，于1961年9月从缅甸访问归来途经蝴蝶泉，时近中秋，蝴蝶会已过四个月，花凋谢，蝶不见其影。故也深以为憾。

    他在诗中写道：“我来时已近中秋，蝴蝶不来空盼顾。蒙蒙烟雨洒点苍，举头但见生云雾。”又曰：“从此年年蝶会开，四月十五年一度”、“低眉自惜来太迟，期以明春不再误。”（长诗《蝴蝶泉》）

    我却有幸，不仅赶上蝴蝶会，而且还在会前会后花开时节两度过访，前后三游其地。虽无徐霞客和郭老未能逢蝴蝶会之恨，却另有遗憾。

 

 

徐霞客石雕像（1598—1641）

 

徐霞客于1639年旧历三月三十一日访蝴蝶泉并最早作记。1998年，公园建石像纪念。

 

郭沫若1961年9月8日访蝴蝶泉

 

作者2018年蝴蝶会时三访蝴蝶泉

 

 

蝴蝶泉“三异”

 

    徐霞客《游记》说：“余在粤西三里城，陆参戎即为余言其（蝴蝶泉）异。”徐霞客早在粤西三里城的时候，就听陆参戎讲过蝴蝶泉之“异”。

    郭沫若也有诗曰：“奇哉此景天下孤，奇哉此事堪作赋。”

    徐霞客与郭沬若异代不同时，而所见略同。

    最早记蝴蝶泉之异的，是徐霞客。他在《游记》中写道：

 

    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颠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游人俱从此月，群而观之，至五月乃止。

 

    此后，清朝的高奛映、沙琛、李坤、董宪仲，民国时代的杨光烈、郑天挺、徐嘉瑞，解放后的陶阳、冯牧、白桦、樊斌等名士，也曾先后著文或写诗，续记续咏蝴蝶泉之“异”。

    古今所记蝴蝶泉之异，殆有三：泉、树、蝶。

    蝴蝶泉地处苍山第一峰（云弄峰）神摩山下，洱海大断裂北东盘。由于该含水层的地下水受细粒松散物阻击而溢出地表后，形成了蝴蝶泉。面积约二丈见方，涌水量18.77升/秒，水质清洌淡美。

    泉之西北角，有一棵古老合欢树，斜盖泉面。每年四五月间，满树着花，花如蝶，发清香。俗称“蝴蝶树”。

    蝴蝶树开花时，以其形其香，引来四周万千蝴蝶，连须钩足，首尾相接，从树颠垂挂水面，如一条条绚丽夺目的彩带，令人叹为观止。

 

 

通向蝴蝶泉的翠竹长道

 

通向蝴蝶泉的苍柏长道

 

蝴蝶泉与蝴蝶树（合欢树）

 

蝴蝶树与蝴蝶泉

 

蝴蝶泉合欢树的花

 

 

蝴蝶会时载歌载舞

 

蝴蝶泉边人如潮

 

 

蝴蝶泉“考异”

 

    作家白桦《蝴蝶泉》一文中写道：“多少年来，人们都提出一个共同的疑问：它们（蝴蝶）为什么此时在这里相聚？这几乎是千古之谜，无人解答。”

    其实，从上世纪四十年年代起，科学家们就陆续在考察、研究、回答这个“千古之谜”。

    1944年6月，西南联大的教授郑天挺等一行，曾专程从昆明到蝴蝶泉考察。郑天挺在《大理访古日记》中写道：“同行诸生物学家言，蝴蝶之来，与树木无关。盖因此地阴荫且有水，故来耳。”

    1957年，苏联专家也曾到蝴蝶泉考察过。

    苏联昆虫生态专家孟恰茨基认为：这些蝴蝶可能来自四周的田野和草地。这株老树，是樟脑属的树木，它散发出来的芳香，很可能是使这些嗅觉灵敏的蝴蝶飞来的原因。

    苏眹介壳虫专家鲍尔赫西尼乌斯认为：这些蝴蝶可能就是聚集在这株老树上产卵，一代代传下去的。过去这里可能有很多树和很多蝴蝶，后来农民把树砍光了，只剩下这株老树和树上的蝶卵。

    1983年8月，联邦徳国国家动物馆博贝尔博士及其助手库诺先生和昆明分院专家合作，专门来蝴蝶泉研究蝴蝶分类问题。

    1996年公园建立了全国一流蝴蝶馆。展出标本11个科目、400多种类、45000单体。

    2004年，公园建成了“蝴蝶生态养殖园”。共放飞蝴蝶32万只，弥补了看不到蝴蝶的部分遗憾。

    目前，公园对蝴蝶标本收集、养殖及研究工作，处于全国领先的地位。

 

 

1996年建成的蝴蝶馆

 

2004年建成的蝴蝶生态养殖园

 

生态养殖园的蝴蝶（情人蝶）

 

生态养殖园的蝴蝶（夫妻蝶）

 

生态养殖园的蝴蝶（珍稀蝶）

 

生态养殖园的蝴蝶（珍稀蝶）

 

生态养殖园的蝴蝶（珍稀蝶）

 

 

蝴蝶泉“殉情悲剧”

 

    1961年9月8日上午9时许，郭老在欧根州长和公社李寿英副社长（女）陪同下，游览了蝴蝶泉景区。

    郭老看了蝴蝶泉后，天下起了雨，便和大家一起避雨于泉边的六角亭里，一边品茗，一边听公园老职工倪其珍讲述一对白族青年恋人于蝴蝶泉“殉情化蝶”的民间传说。这个发生于白族的“梁祝悲剧”，深深打动了郭老，他即兴赋古诗一首。当时应州长之求，用毛笔写在宣纸上：

 

蝴蝶泉头蝴蝶树

蝴蝶飞来千万数

首尾相垂如串珠

四月中旬年一度

我来今已届中秋

蝴蝶不来空盼顾

清茶酹祝蝴蝶魂

阿龙阿花春永驻

 

一九六一年九月八日来访  蝴蝶泉雨中题此   郭沫若

 

    郭老题诗后，又为蝴蝶泉题了泉名。书毕，一位年轻活泼的演员，拿了两顶“金花帽”，悄悄地从背后戴在郭老和于立群夫妇头上。众人随即拍手欢笑，郭老夫妇也兴奋不已。

    后来，大理专区专员、副州长杨永新（1916—2000）曾作七言古诗《蝴蝶泉》记此盛事，诗曰：

 

原是痴情爱结晶

投泉化蝶死还生

连须钩足酬前誓

串玉悬珠式海盟

锦簇花团铺绿荫

漫天彩羽泛红英

寻芳万里惊霞客

郭老挥毫点胜睛

 

 

    最后两句，写徐霞客与郭老，言简意长，当铭于六角亭。

    郭老离开蝴蝶泉以后，兴犹未尽。从大理到达上海时，把八句古诗扩展为76句长诗《蝴蝶泉》。

    长诗《蝴蝶泉》于当年11月19日《人民日报》刊出。党报的巨大权威与郭老的社会影响，使白族历史传说中的“梁祝悲剧”，传遍祖国大江南北。

 

 

    1961年9月8日雨中，郭老于此亭题蝴蝶泉的泉名与蝴蝶泉古诗。亭有新联曰:“连以须，交以足，徐翁为写照;     耸其树，洌其泉，郭老喜挥毫。”上联记艺术大师徐悲鸿为蝴蝶泉作画，下联写文坛宗主郭沫若为蝴蝶泉吟诗题匾。

 

 

1961年9月8日上午，郭老于泉畔六角亭题《蝴蝶泉》。

 

    1961年9月8日上午，郭老于蝴蝶泉边六角亭避雨时，听倪其珍老人讲阿龙阿花“殉情悲剧”后题此诗。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整体)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其一)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其二)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其三)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其四)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其五)

 

郭沫若先生长诗《蝴蝶泉》手迹(其六)

 

 

郭沫若行书长诗《蝴蝶泉》释文

 

 

泉不在大，有异则传

 

    1956年11月22日，成立大理白族自治州。此为白族历史的转折点，也是蝴蝶泉命运的新起点。

    此前，1956年5月30日，人民日报头版首次发表了“蝴蝶会”报导。

    1957年夏、秋，又先后出版李星华《白族民间传说集》和周城文化馆编演的民间神话剧本《杜朝选》。蝴蝶会和蝴蝶泉的故事，渐为国人所知。

    1959年，为庆祝建国十周年，文化部副部长夏衍遵照周恩来总理的指示，安排赵季康、王公浦夫妇创作的电影《五朵金花》，陆续在54个国家放映。蝴蝶泉，因作《五朵金花》外景，而扬名全世界。

    1961年4月10日，人民日报发表冯牧散文《澜沧江畔蝴蝶会》，后又收入中小学课本，蝴蝶泉因此为广大青少年所熟知。

    1961年4月10日，陈毅副总理兼外长陪同缅甸总理吴努游览蝴蝶泉，使蝴蝶泉由此事实上升格为国家级的景点。

    1961年11月19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人大副委员长、文联主席郭沫若的长诗《蝴蝶泉》。至此，蝴蝶泉不仅在海内外享有盛名，而且蝴蝶泉的文化内涵，也渐趋深化。

    文革十年中，蝴蝶泉的蝴蝶会被禁。蝴蝶也日见其少。直至1981年6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消息：《大理蝴蝶泉今年出现蝴蝶盛会》，蝴蝶泉沉寂十五年后又重见天日。

    截至2012年，到蝴蝶泉视察、参观的“三副”以上党政军领导人达82位，其中有：江泽民、李鹏、李瑞环、乔石、万里、贾庆林、田纪云、宋平、李德生、迟浩田、陈慕华、邹家华、钱其琛、吴阶平、费孝通、胡启立、张徳江等。

    来访的文化名人有：夏衍、丁玲、邓拓、冯牧、贺敬之、王蒙等。

    来访的外国领导人有：挪威首相布伦特兰夫人、联合国前秘书长加利、老挝革命党中央主席坎代·西潘敦、摩尔多瓦总统弗拉迪米·尔沃宁等。

    2004年3月，世界著名小提琴家盛中国和钢琴家濑刀俗子在蝴蝶泉边演奏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国内外游蝴蝶泉者，每月在十万上下。2004至2007年，连续四年，每年都在百万以上。在连结蝴蝶泉与情人湖的小道上挂满了同心包、同心锁、许愿带、许愿牌。

    古人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想补充一句：“泉不在大，有异则传。”

    蝴蝶泉的面积，最初不过方丈。为何享有如此盛名呢? 有“三异”也。“泉异”，“树异”，“蝶异”也。

 

 

 

 

先后在全国和54个国家上映的电影《五朵金花》，取景于蝴蝶泉。

 

1999年5月江主席视察蝴蝶泉

 

1996年5月李鹏总理视察蝴蝶泉

 

蝴蝶泉旁的“情都”

 

蝴蝶泉边的许愿带、许愿牌

 

 

何日蝶再来?

 

    蝴蝶会是四月十五日。徐霞客早到了半个月，郭老又晚到了四个月，都没有见到蝴蝶。盖因“时不合”焉。

    我虽及时赶上蝴蝶会，但也没能见到蝴蝶的聚会。乃因“地不利”也。

    闻上世纪80年代起，蝴蝶泉周围农村大量使用农药和灭螺的五氯酚钠，使蝴蝶的寄主植物（樟树等）和蜜源植物（油菜花等）逐渐减少，导致蝴蝶失去生存和采蜜的空间而逐渐消亡。所以，我尽管有幸赶上蝴蝶会期，却也无缘见到蝴蝶盛会的奇观，留下了更大遗憾。

大理诗人罗云《蝴蝶泉怀古》一诗写道：

 

依旧合欢旧玉泉

游人如织事如烟

馆前惊问徐霞老

蝶练枝头可再悬

 

    后两句的意思是：我在蝴蝶馆前询问徐霞客老人，美丽的“蝶练”（蝴蝶的彩练）能否“再悬枝头”？这是“世纪之问”，但不应该去苛问古人，最好应该去请教今天蝴蝶馆和蝴蝶生态园的蝴蝶学专家们。

    蝴蝶泉公园的蝴蝶馆、蝴蝶养殖园先后建起来了，我想如果再建一个世界第一等的蝴蝶研究所（室），蝴蝶泉必将重现“蝴蝶会”的奇观！

    寂寞的泉，寂寞的树，等待着“会飞的花朵”。

 

     2018年6月15日

       于大理古城60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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