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5年03月16号 09点 阅读 5055 评论2 点赞12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我年少时撑过船,亲身经历了撑船人的艰辛。我的父母都是撑船人,他们大半辈子与船相伴,以船为家,河里来、江里去,风里吹、雨里淋,撑船跑水上运输。当年,“文革”刚刚开始,学校停课,无书可读。那时,我正值年少,离开学校后,回到父母船上,与父母一起撑船,为货主运送各种货物到各地,前后干了二年多撑船的活儿。
俗话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当年,我父母撑的是一艘载货量15吨的木质码头船。那时候,我们撑船人陆上没有住房,我们撑的这艘15吨木质码头船,既是我们全家人日常生活流动的家,又是为货主运送各种货物、维持全家人生活来源的运输工具。一艘载货量15吨的木质码头船,空间本身就很狭窄,船中间的货舱内,平常装载各种货物,全家人的日常生活用品、船上的各种生产工具都放在船舶前后狭小的船舱内,平常,我们在船舱里休息睡觉连脚都伸不直。我们撑的这艘木质码头船是人力自航船,船舶航行全靠我们撑船人摇橹、撑篙、背纤或偶尔遇到顺风扯帆航船的原始方式进行,劳动强度很大。撑船人生活条件艰苦,工作、生产环境凶险,撑船是一项既苦又累而且风险很大的行当。
当年,我们撑的这艘自航码头船,主要往返于嘉定县至上海市区以及嘉定县境内各乡镇之间的航线,有时也往返于江苏、浙江航线。那个年代,从嘉定县境内运往上海市区的货物主要是农产品,如粮食以及地方特产,当年出口国外的朱家桥白蒜等;从上海市区运往嘉定境内的货物主要是钢材、煤炭、日用百货、支农产品等;从江苏、浙江运往嘉定境内的主要是黄沙、石子、砖、瓦等建筑材料。嘉定县境内通往上海市区的主要河道,从贯穿嘉定县境南北的横沥河,穿过蕴藻浜,经过槎浦河,可直接进入贯穿上海市区东西的苏州河,抵达苏州河内各个装卸货物的码头;从贯穿嘉定县境南北的横沥河,穿过蕴藻浜,经过吴淞口,进入黄浦江,抵达黄浦江沿岸各个装卸货物的港区;另外,从安亭镇或黄渡镇沿吴淞江向东,进入贯穿上海市区东西的苏州河,也可抵达苏州河内各个装卸货物的码头。
我们撑的这艘自航码头船,当年平均每个月要往返于嘉定至上海市区之间十多个航次。装卸货物都在白天,船舶航行都在夜间,装好货物就起锚,卸完货物就启航,一个月难得睡上1—2个通宵觉。嘉定至上海市区水上航道相距40—50公里,平均2—3天要跑一个嘉定至上海市区或上海市区至嘉定的航次,其中还包含了白天的装卸货物时间,我们撑船人对时间抓得那么紧,为的就是能多跑航次、多增加一点经济收入。所以,我们撑船人大部分时间是在夜间不停地背纤、摇橹、撑篙航行船舶,长时间干着这么高强度的活儿,可见撑船人是多么的辛劳。
我们撑船人不论是寒冬还是炎夏,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论是大风还是大雨,都在狭小的船上露天劳作。在赤日炎炎的夏季,我们撑船人头戴草帽,有时赤膊,在烈日下劳作,身上晒得通红,晒脱了一层皮继续干,也不知道用现在的话来讲“在烈日下暴晒会患皮肤癌”之说;在寒风凛冽的冬季,河水结成冰,在河水中撑篙时,当双手把竹篙从冰冻的河水中拔起来时,双手往往与竹篙冻粘在一起,当双手与竹篙分离时,手上常常是血迹斑斑,每当船舶启航时用双手从冰冻的河水里拉锚链起锚时的状况亦是如此。我们撑船人的双手非常粗糙,在寒冷的冬季为防止双手皲裂,只能买点蛤蜊油擦擦手。那个时候,我虽然年少,但是父母已把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看待,半夜三更,我常常一个人在河沿边的纤路上背纤航船,当背纤经过纤路边上的坟墓或露天安葬的棺材时,毛骨悚然,心惊胆战,这时只能与在船上摇橹或撑篙的父母大声说说话,以此壮壮胆。
当年,我们航船从嘉定到上海市区,从嘉定镇南门上岸背纤,可以一直背纤到上海苏州河北新泾西面的野鸡墩,途中遇到横在河中的桥梁,背纤人就收起长长细细的纤绳,解除纤绳上象中装衣服上纽扣的接头,让船上人放倒船上的纤竹,待船舶航过桥门后,船上人再竖起纤竹,背纤人把纤绳上的纽扣接头接起来继续背纤航船。夏季在岸上背纤时遇到横在纤路上的河沟,我们就直接下水游泳过河沟,不上下船;天气寒冷时,船上人把一根圆竹篙担在船舷与岸边,在船舶不停靠、继续前行的状态下,背纤人走在圆圆的竹篙上快速回船或上岸。在河岸边纤路上背纤时间长了,难免口渴难熬,饥肠辘辘,当年乡下河道里的河水没污染、很干净,口渴了,背纤人就在河岸边喝几口河水解解渴;饥饿了,船上人用一张废纸包一个小饭团或面饼扔到岸上,背纤人拾起小饭团或面饼,一边狼吞虎咽充饥,一边继续背纤向前航船。
上海黄浦江、苏州河以及蕴藻浜,都是有涨潮和落潮的潮汛江河,农历的每月初三或十八前后的大潮汛期间,这些江河的水流非常湍急。航船中每当潮汛变换遇到逆流,我们就将船舶在河岸边停靠几个小时,由一个人观察潮流变化,在逆流转为顺流的瞬间,立即启航趁顺流航行赶往装卸货物的码头。黄浦江江面宽阔,当年在黄浦江中来往航行的船舶既有万吨巨轮,又有像我们这样的自航小船,各种船舶川流不息。我们撑的这艘15吨木质码头船,在乡间的河道里,看似一艘大船,但到了宽阔的黄浦江里,就像一叶小舟。每当遇到万吨巨轮经过时掀起的波浪,每当夏季突然来临的雷雨大风掀起的波浪,把我们的船舶摇晃、颠簸得连人在船上都站不稳,必须紧紧抓牢船上的固定物,否则,就有可能被甩入黄浦江。
黄浦江不但江面宽阔,潮流湍急,而且来往船舶众多,江面情况错综复杂。不论是白天还是深夜,在黄浦江中航船,必须时刻瞭望江面情况,仔细观察来往船舶动态,与来往船舶交会时,一定要加强防范,主动避让,否则,就有可能发生船舶相撞、特别与万吨巨轮相撞而船舶沉没事故。从苏州河、蕴藻浜进出黄浦江,航船风险很大,因潮流湍急,我们撑船人必须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摇橹,加快船速,避免船舶陷入潮流的漩涡中而发生意外。当年,我们船舶常常在黄浦江沿岸各个装卸货物的港区码头装卸货物,由于很多大小船舶停泊在港区码头等待装卸货物,当我们的船舶停靠在码头边装满或卸完货物离开码头时,因为潮流湍急,船舶进出挡位,困难重重,稍有闪失,就有可能酿成船舶倾翻事故。
当年,黄浦江中很多江面上设有系泊万吨巨轮的红色“浮筒”,这些红色“浮筒”底部,用粗粗的锚链连接深深埋入江底泥土里的巨大铁锚上,非常牢固。平常,看似这些红色“浮筒”静静浮在江面上,但是,遇到大潮汛特别是落潮阶段,由于黄浦江水位下降,这些红色“浮筒”就不停地在黄浦江中游动。当我们船舶航经这些红色“浮筒”时,船舶明明距离这些红色“浮筒”很远,但是,当船舶经过这些红色“浮筒”时,往往是擦肩而过,险象环生,因为这些红色“浮筒”在黄浦江湍急的江水中游动幅度很大,所以,船舶在黄浦江中航行时,一定要远离这些红色“浮筒”。
当年,苏州河不但潮流湍急,而且河水乌黑,臭气熏人,苏州河中有很多桥梁,有些桥梁设立在苏州河湾道上,船舶在苏州河湍急的潮流中航行,经过这些桥梁时,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发生“横桥门”事故,整艘船舶横挡在桥梁下面的两座桥墩之间,挡住了湍急的河水,在湍急的河水冲击下而发生沉船事故。
俗话说,“水火无情。”不论在苏州河里或在黄浦江中,如果发生不幸的沉船事故,就意味着船上装载的国家物资遭受重大损失,对我们撑船人而言,是遭受了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的灭顶之灾。仅仅在我与父母一起撑船的短短二年多的经历中,我父母撑船所在水运企业曾经发生过数起船沉、货损,甚至人亡的沉船事故。尤其是那些随父母在船上生活的孩子们,虽然日常父母为他们系上了“龙头带”、穿着小人“救生衣”,让他们在船上玩耍,但是,船舶很狭小,难免疏忽而发生孩子溺水死亡的不幸事情,父母悲痛欲绝,甚至因过度悲伤而导致精神错乱。
我于1969年1月初就业,在嘉定县航运公司科室工作。从此,我告别了撑船在水上跑运输的活儿。经过二年多与父母一起撑船跑运输的历练,我深切体验了撑船活儿之辛劳,更忘不了撑船人的艰辛,撑船人的艰辛一直铭刻在我的心中。这短短二年多的撑船经历,在我的人生长河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深深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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