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老围垦”（四）/老场长的一封亲笔信

朱扬清

   前不久，我在整理亲朋好友的书信时，看到老场长丁介宝的一封亲笔信，如获至宝。这是49年前老丁上调到市农委援外办公室工作后写给我的信，缘于“围垦战斗回忆录”征文之事。由于时间长久，信纸已发黄发毛，但遒劲有力的字迹还清晰可见！我手捧书信，难掩激动的心情，看了一遍又一遍，被书信字里行间饱含的那种亲热、大爱、礼义所深深感染，久久不能平静……

老丁的信是这样写的：

扬清同志：

    首先向你问好！8月27日来我处时，没有很好接待你，至少想起来内心还感到歉意。

    嘱咐我要写几篇农场围垦中的片断，说实在的，写起来就感到比泰山还重，尤其离开农场已经五年多了，回忆也感到困难，所好在我手头上还留有扬清同志整理的围垦史，即我的发言稿，从命胜过遵命，只有抄抄写写，修修改改凑合着写了几篇：1、强渡合隆江—围垦战斗第一仗；2、垦区的日日夜夜—围垦战士吃喝住行：3、友谊洪的来由—三战西北小洪。看看用词是否确切，字句是否通顺，错别字、标点符号问题也不少，这就为你帶来不少麻烦，要修要改，要补充，至于有些具体事例，大部分是我亲眼目睹的，问题不大，但也有些是间接听来的，可能会有些出入，因此要不要编进书内，请你考虑。本来还想写二篇：1、围垦的成果—大地的形成；2、继续建场—青年们的作用。但因时间紧迫，没有写了，请谅解！所好你那里也有原稿，选择一些题目，你写起来好得多了，并附上照片18张，供你参考。并祝你身体健康！场内新老战友均代问候，不另。

                                   丁介宝

   老丁的这封亲笔信，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有力地激活了深藏在我脑海里的记忆，他的音容笑貌又在我的眼前浮现，恍忽之间，我似乎看见了老丁正在向我招手，满面春风地向我走来。当记忆的春风，穿过岁月的长廊，我过去与老丁交往的许多往事，在脑际的屏幕上一幕幕地映现……

   第一次见到老丁，那是1964年5月份的事。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三夏”大忙前的一天晚上，我们4大队召开职工大会，邀请农场的一位副场长作场史报告，进行弘扬艰苦奋斗、艰苦创业的围垦精神的教育，同时，也作为“三夏”工作的动员，激发大家的热情和干劲，全力以赴打胜“三夏”这一硬仗。

   大会放在居民点南面宽阔的打谷场上召开，临时从打谷场仓库里拉出的电线，架设在仓库的屋檐上，安装了好几只灯头，装上100支光的大灯泡，把个打谷场照得亮如白昼。全大队有200多名职工，拿着竹椅、长凳、小板凳，陆续来到打谷场坐下，少数没有凳子的职工，干脆在地上放只旧麻袋、旧草包，席地而坐。灯光吸引了无数飞蛾、蚊虫前来凑热闹，在灯泡的四周亮光里飞舞着，演绎着飞蛾扑火的悲壮一幕，倒也另有一番风味。时而，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也来轧闹猛，在会场的上空飞翔鸣叫，彷佛在为大会鼓劲。

   党支部书记老任亮开嗓子大声宣布大会开始，说今天的会议是“三夏”工作的动员大会，邀请农场副场长丁介宝同志作场史报告，大家欢迎！在热烈的掌声中，老丁站了起来，走到前排座位的中间，看看了大家，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4队的职工同志们，大家晚上好！”，尔后作起了场史报告。那时，我进入农场工作只有几个月时间，还不知道、不认识老丁，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我仔细打量着老丁，他40开外的年纪，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板，浑身充满着活力。一张国字脸，脸上泛着淡淡的笑容，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一双黑亮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睿智、刚毅的神情。他的美好形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丁作的场史报告，其实就是他参加战天斗地、围垦建场战斗的亲身经历。老丁是1960年10月第一批踏上合隆沙荒滩的“老围垦”战士之一，亲身经历了艰苦卓绝的围垦战斗，脑海里装着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他中气很足，声音响亮，来回走动着，辅以有力的手势，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做报告，一点也不呆板、不枯燥，而好像是说书先生在说书，故事员在讲故事，生动，风趣，形象，感人，跌宕起伏，磁性十足，完全把我们吸收住了！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的报告。他讲了“进军合隆沙”“战怪潮”等故事，震撼着大家的心灵！随着他的报告，一幕幕激烈的围垦战斗场面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使我沉浸在异常感动、无比感慨之中。

   听了老丁的场史报告，我懂得了农场是老围垦战士用血和汗浇灌出来的，他们在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创造了艰苦奋斗、艰苦创业的围垦精神。这是宝贵的精神财富，是农场的精神支柱，值得农场的广大干部职工学习、传承，不断发扬光大，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辉！老丁的这次场史报告，在很长的时间里影响着我，给了我前行的动力！

       1966年9月，我调到场党委政治处工作。因老丁分管农业生产，与我没有直接的工作联系，接触交往不多。但由于那次听他的场史报告留下的美好印象，我对他有一种崇敬之情，第一次在办公室楼下见到他，我便主动地打招呼，他看了看我，笑笑点点头，一时成为“点头朋友”。后来，他知道我是新调来政治处工作的“小朱”，见到我就热情地打招呼：“小朱同志，你好啊！上次你叫我，我还不知道你是场部干部，你看我多官僚！”我连忙摇摇头说：“丁场长，我刚来场部几天，不能怪你呀，你太客气了！”他摇摇手说：“不是客气话，我是领导，应该认识每一位场部干部。”歇了歇，他又说：“叫我老丁吧，这样亲热！”老丁真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待人厚道实在，又使我深爱感动，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

   后来，我多次听到几位同事都翘起大拇指称赞老丁，说老丁是个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达人，只要知道身边的干部有困难，他都会伸出援手，助一臂之力，为他们排忧解难。他们还讲给我听一个温暖人心的故事：有一个刚刚分配来场工作的大学生，不慎被小偷偷去全部积蓄，这笔钱是他准备春节回老家结婚用的钱，突然间钱不翼而飞，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想到一时无钱结婚，回家无法向亲人交待，竟伤心得落下了眼泪。老丁知道后一面好言相劝，温情安慰，稳定他的情绪，一面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沓钱给他，说：“这钱我暂时不用，你拿去救急吧！”大学生破涕为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满含热泪深深地三鞠躬。他们还说，老丁不但自己在农场工作，而且还让自己的大女儿小丁也离开繁华的大城市，来到农场工作，受到了大家的钦佩和敬重。有人还告诉我，老丁非常喜欢看书，从小就爱读三国、水浒、西游记、红楼梦等名著，他那出色的演讲口才，他那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与读书有直接关系。这样，老丁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高大起来。

   老丁分管全场的农业生产，那时农业占农场产业的大头，是农场经济的支柱，所以老丁肩上的担子很重，尽心尽力地工作着。我经常看到他骑着一辆“老坦克”去农业大队，兜田头，看苗情，捕捉农业生产中的短板，再到农业大队，与大队的干部交换情况，商量对策，指导工作。他早出晚归，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路风尘一身泥，乐呵呵地忙碌，干部职工都称赞他是一位好领导，我更加钦佩他、崇敬他！

   大概是1970年金秋十月的一天，老丁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热情地让坐倒茶，开门见山地说：“小朱，我知道你会写文章，想请你帮忙整理一份场史报告的材料，印发给各单位，你看好吗？”我连连点头，欣然答应。老丁很是高兴，并告诉我印发场史报告的原委。当时，农场来了一万多名上海知青，为农场的建设增添了生力军。为了提高他们的政治思想觉悟，坚定他们在农场工作的决心和信心，激发他们战天斗地的勇气和干劲，场党委决定“三秋”大忙告一段落后进行艰苦奋斗、艰苦创业的系列教育，其中场史报告教育是一个重头戏，但老丁一个人要去30多个单位作报告，在时间、精力和工作上都是行不通的，所以印发场史报告的材料，提供给各单位领导参照，由他们自己去做场史报告。我说这个方法好，我愿意效劳。

   接着，老丁拿出一份复旦大学历史系学生在1964年来场参加劳动锻练时撰写的一份场史交给我，说：“小朱，你可参照这份材料写，主要是写围垦建场这一段，这段战斗场景生动感人，引人入胜！”老丁又较为详细地告诉我主要写什么内容，我用笔详细地记录了下来。以后，我花一天时间认真阅读场史，对照老丁的意见，梳理内容，拟定提纲，又花两天时间，写成了1.7万字的场史报告，送给老丁审阅。老丁看我写得这么多这么快，称赞了一番，又连连表示感谢，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当时，我受“文革”中说大话、套话、空话的影响，我在场史报告中写了不少口号式、说教式、空洞乏味的话，老丁看了觉得不妥当，但怕挫伤我的积极性，讲究策略地与我商量，委婉地说“我看篇幅太长了，一次场史报告掌握在一个小时以内，这么长可不行，把一些议论性的话都删掉，缩短篇幅，突出事实，你看好吗？”我说照办，对场史报告进行修改，动大手术，砍掉了一半以上的篇幅。过了几天，场史报告印发下去，在系列教育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1980年10月15日，是建场20周年的纪念日。农场领导决定在场庆前后开展一系列宣传教育活动，其中有一项是举办“围垦战斗回忆录”的征文活动。这个活动由我负责，我起草了一份征文启事，在广播站滚动播送，还油印了200份书面启事，分发给“老围垦”战士，恳请他们撰写征文。老丁在1974年上调到市农委援外办公室工作，曾作为专家组副组长，帶领专家组一起去尼日利亚传授水稻种植技术，在那里工作了两年。这时他已回国仍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着。老丁是最早踏上合隆沙的“老围垦”之一，撰写围垦回忆录，老丁是最佳首选人物，我决定去拜访他一次。8月27日下午，我去地处人民大道的市农委援外办公室拜访老丁。正不巧，老丁正在主持一个会议，无法脱身马上接待我，让他手下的一位干部来接待我，让我在老丁的办公室里等待。大约过了20多钟，老丁急匆匆地赶来，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连说“抱歉！抱歉！”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连忙说：“老丁，你太客气了，你工作要紧，再说，你是我的老领导，又是我的长辈，我等待一会，也是情理中的事！”多年不见，老丁还是那样老当益壮，神采奕奕，热情四射，我说：“老丁，你很健，很有精神，你还是精力饱满啊！”他笑了笑说：“过奖了！与在农场里是不能同日而语了，老了，老了！”顿了顿，老丁抱歉地说：“小朱、我还要开会，不能与你叙旧了，抱歉！抱歉！”我连忙把征文启事给老丁，简要通报了场庆20周年举办一系列宣传教育活动，举办“围垦战斗回忆录”征文之事，请他写几篇稿子，他满口答应，动情地说：“这是件好事！围垦的战斗惊天地、泣鬼神，令人难忘，值得大书特书！我作为一位老围垦战士，写回忆录是责无旁贷的！”

   大约过了十多天，我就收到了老丁写来的信和稿件。真想不到的是，老丁不但在百忙中挤出时间写了3篇征文稿，对征文活动表示了极大的支持和帮助，奉献了他的真情。而且，他再一次因忙于工作没有及时接待我进行道歉，真是高风亮节，重情重义，感人之深，无以复加！我只有以实际行动来感恩老丁，很快编发了他的稿子，在农场广播站反复播放，播放着老丁的战斗经历，更播送着他对农场、农场干部职工的那份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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