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3年05月26号 07点 阅读 5425 评论3 点赞18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天 亮 之 前 迎 接 解 放
1949年5月23日, 浦东已经解放,人民解放军对市区发动总攻。苏州河两岸枪声不绝。英联船厂由地下党支部组建的工人纠察队, 正严守岗位, 等待、迎接人民解放军。突然, 从浦东方向逃来反动派202师的一个美械连, 他们像一群丧家犬, 钻进了船厂。连部就设在东大门,并在厂内架起机枪、迫击炮, 又在厂里沿江边匆匆忙忙修筑防御工事。
眼看工厂就要变成战场, 地下党员、工人纠察队队长沙玉琳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他觉得护厂的任务更艰巨了。沙玉琳中等个子, 浓眉大眼,剃平顶头。他与几位支部成员在工会小楼上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对策。大家都说,上级党多次派老周来厂,要我们保卫好工厂,现在我们首先要扭住这股敌人, 瓦解这股敌人。更有人建议,立即召开纠察队骨干会,进行紧急动员。
很快, 骨干们纷纷上楼,昏暗中看不清大家的脸,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沙玉生简要把情况讲了讲, 话还没说完,一声坚定而压低了的嗓音传进大伙耳边: “沙大哥, 兄弟们有马同骑,有难同当。只要保住工厂, 上刀山下火海全不怕!” “沙大哥说得对,人在工厂在, 拆散骨头, 也不让他们毁掉机器……”
听到这些话, 沙玉琳感到全身有力。大伙的话语虽各不同,但都饱含着工人阶级英勇、坚定的性格。沙玉生刚想开口,王阿二抢着说: “沙大哥,快说吧, 对付他们这出戏是文唱还是武唱?”
沙玉琳根据刚才党内决定, 回答说:“兄弟们,这出戏要唱到底, 先文唱,后武唱。趁他们(指敌人那个连) 心慌意乱、走投无路时,我们分头去打攻心战。用各种办法先攻当小兵的,争取他们先站到我们一边来……” 接着又把攻心战的各种方式,一一布置给大家。
队员骨干们领受任务后,个个应声而去。攻心战打到中午,沙玉琳正要出去了解战果,与匆匆跑上楼的王阿二撞了个满怀:“沙大哥, 好消息!我把敌人的指导员攻破啦,要不要找来见你?” 王阿二喘着粗气。
好家伙!沙玉琳迟疑、犹豫了。他给他们几个人的任务, 是去东大门机枪阵地瓦解士兵,怎么攻心攻到敌人指导员头上呢?沙玉琳 “啊一”了一声, 着急地说:“你们这叫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这些指导员都是些干啥吃的?你能和他唱出什么好戏!”
“我们没找他, 是他自投罗网嘛!” 说着,他端起桌上满满一杯水, 咕都都一口灌了下去。用手背擦擦嘴角,滔滔地讲述经过:
原来,王阿二领着几个队员,借帮助敌人烧饭、劈柴做掩护,跟敌人的机枪班拉上了关糸,他还编造了一个故事,装着很伤心的样子,向几个士兵说: “唉,兵荒马乱, 真叫人伤心呀!” 一个士兵问他什么事,他说: “我一个表弟, 一年前给抓去当了兵,丢下一个老母,一群孩子, 连饭也吃不上, 这一仗一打, 表弟更是生死不明……”周围的士兵们都是给抓来的, 听了这番话, 个个伤心叹气,纷纷讲述自己的遭遇, 正谈着, 突然从背后插进一个声音: “滚开!你瞎谈什么?扰乱军心,要杀头的!” 王阿二一看是敌人的军官, 知道大事大好, 提着水桶就走。那个军官一步不放,一直追到炉子间旁,见四下无人,低声和气地用上海话说: “阿哥,请慢走, 我有话对你讲。” 阿二站停,问: “你想干啥?” 那个军官四处望望,小声说:“我的好大哥,请给我一套便衣,我给你支冲锋枪。” 王阿二看他神色紧张,心里就明白了:好小子, 想换便衣逃走!于是, 他将脸一沉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开溜?走, 见你们长官去!’’这军官连忙赔罪,说:“老兄,别见怪, 共产党快过黄浦江啦, 长官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这个小角色, 不想点门路, 能拼死到底?多么可怜呢!我家就住在宝山, 有妻子、小孩, 你能帮助我, 我永生不忘……”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王阿二讲完,对沙玉琳说:“沙大哥,你看他这不是自投罗网的一条鱼吗?”
沙玉琳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敌人的花言巧语,他召集几个兄弟, 用各种办法调查这个人的情况。不久, 初步查明, 他是半年前才当的兵。原是北方一个大学的学生,因他父亲和师长是老朋友, 才一跃成了指导员。于是, 沙玉琳决定从指导员身上打开缺口。
沙玉琳令王阿二将指导员找来见见,一会,阿二带来这个军官。只见他二十四、五岁年纪,瘦长身材,脸上多了几分忧伤。一到沙玉飞面前, 哈着腰,直称 “沙团长” !原来, 船厂曾有伪工会组织的自卫团,团长是工福会理事长,情况一紧, 他逃到台湾去了。王阿二说沙是“团长” ,沙玉琳将计就计,摆出 “团长”架子,跟这个指导员谈话。“听说你要开小差!胆子不小。”“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找出路,弃暗投明, 换便衣不是办法。若能放下武器,协同我们保卫好工厂,解放军来了,会宽大处理的。还得争取立功,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叫连长命令全连人马缴械投诚!这才是出路!”
指导员听“沙团长” 讲政策,不住点头,听到要全连投降缴械, 吓得发抖。沙玉生口气严厉, 说:“这是命令!”
指导员犹豫了很久,答应去试试,先和连长谈谈……
敌指导员刚走, 地下党支书老周上楼。他兴奋地告诉沙玉生他们:“咱们的军队占领了广播电台啦, 刚才还与老京在地下室收听哩!现正在广播。” 说着, 他叫人从下面将收音机搬上楼。在收音机旁,大家关严门窗,轻轻扭开,立时传来女声播出解放军的俘虏政策。几个人正听得高兴, 突然电话铃响,沙玉琳拎起电话,传来王阿二的声音:“沙大哥, 连长要来见你。” 还没等回话, 电话就挂上了。
“连长要见我?难道指导员和他串通成啦!见就见,看他还能怎样垂死挣扎!” 沙玉琳脑子里这样思考。
不一会,那个指导员领着连长来了。这家伙个不高,人挺精,他一上楼,眼睛翻巴儿翻巴, 说:“沙团长,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海工厂里都有共产党,你敢出口叫我们放下武器,也不是无根无苗。说吧,放下武器给什么保障?”
沙玉琳不知他怀的什么鬼胎,不正面回答,只简单讲了解放军的政策。连长又问:“沙先生的话有何为证?”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老周把收音机一按:“请听广播。”
这天,解放军占领电台后, 正滚筒式地对敌军广播:“……国民党官兵们,你们不要再替蒋介石卖命了,快放下武器!人民解放军对于放下武器的官兵, 一律宽待,保障你们的生命和财产,愿回家者发给路费……”
连长他们听着, 楞楞地望着收音机, 一言不发。
这时,沙玉琳反倒有些紧张,想到自己入党九年,参加无数次斗争,罢工、游行……经历许多风险, 可是像这样面对面和武装的敌人交手, 还是第一次。他们想些什么?是放下武器,还是翻脸?
过了好一会,那个连长才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话:“好吧,我回去找排长们商量一下。”
这话是真是假, 尚难肯定。等他们走后, 沙玉琳和老周他们商量后分头迅速作了布置:又选派几个坚定、勇敢、懂军事的骨干工人, 到东大门机枪阵地上去,表面上是帮助挖工事、烧饭等干杂活, 实际上是迎接大军过江,必要时抢夺机枪, 占领阵地。同时通知全厂工人纠察队员, 加倍警惕, 防止敌人搞阴谋……
眼巴巴等了一夜,敌人的这个连不见动静, 他们不说降, 也不说不降。
夜晚, 风雨大作。巡逻的纠察队员个个淋得像落汤鸡。沙玉琳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觉,冒雨巡视回来,坐在写字台刚闭上眼睛, 猛然有人高叫:“沙大哥!” 沙睁眼一看, 王阿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说:“在隔壁纱厂住的那个营长, 还有一个上面来的特派员, 派人来把指导员、连长、副连长统统叫去了,苗头不对,应该准备一下!” 沙玉琳听了, 想:杨一凡这家伙狡猾, 前天,不是与上级党组织代表谈判结果,同意全营放下武器。现在,深更半夜又把本厂军官全部叫去, 想干什么?使沙玉琳不安起来。
王阿二看出沙玉琳的焦虑,拍拍胸说:“沙大哥,放心好罗, 我与一排的王排长联络好啦, 他要跟我们站在一条线上, 就拉开阵干热闹的。” 说着,哈哈笑起来。阿二是个钢汉子, 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 也不会愁眉苦脸。
天刚亮,住在本厂的那个连长来了, 他身披雨衣, 腰挂短枪。对沙玉琳说:“沙先生,对不起, 杨营长有请!”
这些家伙,搞什么鬼!为了摸一点底,沙玉琳故作发怒地说: “你们还想抵抗!解放军已经四面包围上来了,放着光明大道不走, 偏偏走绝路!”
“沙先生, 莫见怪, 我们是不想走绝路的,” 他看看旁边没人, 低声说:“现在狂风暴雨, 浦东又向我们打枪,说实话, 我们是没有希望了, 枪总归要缴的,晚缴不如早缴。可是你先生要明白, 杨营长、特派员说,你们真是共产党的地下军, 我们缴了枪, 会有好处;你们若是假的, 我们缴了枪, 岂不落个人枪两空!’’
连长的几句话,听得出,不是瞎编。不管是真是假, 一去便知虚实。沙玉琳了解了敌人的心态。老周还选派了几个纠察队员, 随后暗中当保镖。
沙玉生几个人进了隔壁纱厂大门, 顺着扶梯走进一间大房间, 里面坐着四、五十个大小军官。桌上摆着酒、罐头、花生米。前天, 沙玉生随上级党代表与杨一凡谈判时已见过面。
杨一凡见沙进入, 说了声: “请坐。”沙玉琳用眼向四周一瞟,看到这群家伙, 个个像丧家之犬,一双双被酒烧红的眼, 瞪着沙玉生几个人。沙玉生大模大样地坐到一张太师椅上。这时,站在瘦猴般特派员边上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突然上前, 一把将沙玉琳的衣襟抓住: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 “叭’ 地一声, 横肉脸一个 “狗吃屎” 跌倒地下。是沙玉琳的一个扫荡腿。几个纠察队员同时拔出手枪。许多军官也同时拔出了枪。千钧一发, 形势紧张,沙玉琳猛拍一下桌子,屋里忽然鸦雀无声。“还威风什么?你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我解放军已四面包围了,就算你会飞, 也飞不出上海, 飞不出杨树浦!”
这几句话, 镇住了他们的嚣张气焰。瘦猴似的特派员脸上的杀气减去了大半,他往后退了几步:“你、你……” “我!我是共产党员。’’沙玉生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气宇轩昂地挺直身子。
“沙先生,莫见怪, 既然你是真共产党,话就好说了,我们就是要知道你是真是假。” 说着,杨一凡恭恭敬敬地递上烟来。
沙玉琳严肃地说 :“那好, 你就命令部队缴枪, 迟缴不如早缴, 再拖些时侯,解放军打进来, 你们只好当俘虏;早缴了枪,可作为自动放下武器处理。’’
那个瘦特派员插了进来:“沙先生, 口说无凭,有什么证明你们是共产党?如果你是共产党,请通知浦东对岸你们的军队不要再打枪。你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决不放下武器!” 他的态度又变得强硬起来。
这时, 杨树浦一带还被敌人占领着, 和上级党的负责人接不上关系, 就算接上关系,又怎能和对岸的解放军联络呢!沙玉琳想到党组识交给的任务, 是保护工厂,在这里与敌人磨牙, 万一自己厂里出了事, 即使把敌人的枪缴到手, 也顶不上那方面的损失。于是, 决定施个脱身计,回工厂去。这群敌人不缴枪, 放在这儿让解放军来收拾它。
沙玉琳对瘦猴说” :“好吧, 我回厂去打个电话!”谁知, 杨一帆他们不让沙玉琳回厂,说楼下就是电话间, 说着, 向边上两个佩短枪的家伙一挥手:“去, 陪沙先生挂个电话!’’
这时, 沙玉琳感到脱身不成, 一时又想不出对策, 便大步下楼走去。那两个奉命 “陪” 人的军官,一前一后盯牢不放!
沙玉琳进了电话间,摸起电话,胡乱拔了五个号码,故意大声说:” 喂,老张吗?怎么不在,你是李参谋?小李, 快,快去找老张,对, 我是老沙。好, 快去找,我等着。”
电话间外两个家伙, 焦急地直看手表, 大约过了十分钟, 沙玉琳怕再拖下去会露馅,突然高兴地对着话筒讲:“对, 我是老沙, 老张同志吗!好消息,这儿有敌人二个营, 愿意放下武器,对, 对, 请通知浦东部队,不要再打枪。好,好,再见!’’
放下电话,沙玉琳又大步往楼上走, 其中的一个家伙, 早已上楼向长官报告了, 他们都信以为真。这时,留在上面的几名纠察队员也转忧为喜。
瘦猴特派员原来是来督阵的上级军官,他显得格外客气, 又让座又让茶。事不迟疑,沙玉琳叫杨营长下令缴枪。 “当然,当然。” 杨一帆应了两声,根据瘦猴暗示,提出要把他们当成起义部队看待。
沙玉琳针锋相对:“杨先生, 你是军人,懂得什么叫起义,什么叫投诚,抵抗到最后几小时,还谈什么起义,你问问你身边的上级!我命令:快放下武器!”
看到沙玉琳态度强硬,解放军的枪炮声已逼近, 数百工人纠察队员已来到船厂广场。
瘦猴他们才下命令就近部队, 全部集合在船厂广场,放下武器。
这时, 王阿二他们已经与上级地下党组织接上关系。在地下党领导派员前来收缴武器。
计有迫击炮24门,轻重机枪86挺,各类大小枪支900多支。杂七杂八人员2000多。地下党支部书记老周代表我党我军在敌人缴枪证明书上签了字。
天亮时, 沙玉琳、王阿二和纠察队员们, 带上红臂章,兴高彩烈地迎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采访了离休老干部沙玉琳后记录,此文是根据他口述整理。情况与事件真实)
请选择你想添加的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