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3年02月06号 09点 阅读 11332 评论8 点赞27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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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东坡自嘲诗 王胜扬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公元1101年，被流放在海南岛数年的苏东坡终于获准返回故土。当他走到镇江金山寺时，看到了好友李公麟曾经为他所作的画像。对着画像中的自己，百感交集的苏东坡提笔写下了这首诗。这是苏东坡为自己六十多年的一生写下的注脚。
诗的前两句似乎容易理解，人生经历了太多的挫折苦难，几近风烛残年的苏东坡说自己已是身似朽木、心如死灰。问题在后两句：稍微了解一下苏东坡的生平，就知道黄州、惠州、儋州三处是苏东坡被贬谪流放的地方。按照世俗社会的理解，那应该是他人生的落难时节，可苏东坡却在诗里说他的平生功业在这三处。初读下来，恐怕会认为这是苏东坡的自嘲，因为这也符合他的天性和文字风格。
多少年前初读到这首诗，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一首自嘲诗而已。去年新冠疫情猖獗，正常生活被搅得乌七八糟，心情烦乱。一位本家好友发来微信，谈及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微信上文章的题目是：“只要心态足够好，世间苦乐何足道。”一语惊醒梦中人：不是说“世人缘何不快乐？只缘未读苏东坡；人生何愁无快乐？只需读读苏东坡”么。于是再把苏东坡请回了书桌。殊料这次读到东坡自嘲诗，还真读出了新的味道，愈发觉得大师苏东坡毕竟是世界级的大师，把一首寥寥二十多字的自嘲诗写得那么深远，品读起来只觉意味悠长。 “心似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听起来是十分沮丧。这次重新品读，才知道“死灰之木”是苏东坡引用了庄子《齐物论》里的论述。庄子认为人生要追求的境界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即没有欢喜和厌恶，没有恐怖与哀伤，只有丧失了“我”，进入“无我”的境界，把自己完全融入于天地大道中。“身如不系之舟”则来自庄子的《列御寇》，“不系之舟”就是没有绳子系着的小船，看起来好像飘摇不定没有依靠，但这艘船很自由，可以驶向无限的远方。
现在才明白，苏东坡的前面两句诗，为后面的主题表现作了坚实的铺垫。这次品读，觉得他在后两句诗中的讽刺意味其实甚浓。 苏轼的人生开局极其漂亮，年纪轻轻参加朝廷的制科考试就拿了个北宋开国百年第一的成绩。皇帝看了他和弟弟苏辙的卷子后，开心地跟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青年时代的苏轼春风得意，抱负远大，想为天下苍生、江山社稷干一番宏图大业。哪知理想还是太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天性率直、嫉恶如仇的苏轼，看不惯伪君子见不得奸臣，在封建官场里怎么干都不痛快。王安石变法期间，他力阻王安石大干快上急于求成的激进做法，向皇帝上万言书奏议没遭理睬，所以写诗作词时难免流露些情绪。结果被嫉妒他的小人们从字里行间读出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从湖州太守的位置上打入天牢。中国历史上第一起文字狱“乌台诗案”就这样砸到了大文豪苏轼的头上。好在许多人都为苏轼求情，他才得免被杀之罪，贬谪黄州。几年过去，高太后得以垂帘听政，苏轼被重新启用，却又被卷入新党、旧党的政治斗争而无法自拔，待到新党的章惇等人卷土重来，苏东坡被彻底终结政治生涯，再次被贬谪到蛮荒之地的岭南惠州，以后再流放到海南儋州。黄州、惠州、儋州，有着满腹经世之才、怀抱一腔热血的苏东坡，一次又一次被命运抛向人生的更低谷。
回到苏东坡在金山寺对着自己画像题诗的那一刻，他回首一生想必是百感交集，写下“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何尝不是在用自己“天生我才不得志”的经历，向封建官场的黑暗发出了辛辣的嘲讽? 仔细品读，又感到东坡自嘲诗的意味远远不止于嘲讽。回首一生，他向人夸耀的，不是高居庙堂的辉煌，而是颠沛流离的岁月。看看苏东坡的经历，他在黄州、惠州、儋州做出了什么呢？就在黄州，苏轼于困顿中大彻大悟，由“苏轼”蜕变成了“苏东坡”，创造出千年之后历代文人都无法企及的文学艺术高峰。被公认为代表着苏东坡最高文学成就的那些作品如《念奴娇·赤壁怀古》《前（后）赤壁赋》等等，都在黄州诞生。可以说，没有黄州，就没有中国文化史上的苏东坡。黄州见证了他文学创作的高峰；惠州留下了他关注民生、体恤民情的古道热肠，“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儋州则传扬着他热心教化的美名 ，儋州人至今以东坡为傲。走在人生路上的苏东坡，在三处的命运一次比一次悲惨，但他却能把苦难熔铸为辉煌，把漫天阴霾化作江上清风，把幽夜黑暗化作为山间明月。三次贬谪流放，他一次比一次活得精彩。如此看来，苏东坡的“平生功业”，不就是在黄州、惠州、儋州建树的吗？
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他在自嘲中看到了自己身上超乎于世俗成就的部分，黄州、惠州、儋州三处，成为了他无可替代的生命体验，成就了一个伟大的苏东坡。所以，苏东坡的自嘲，又何尝不是在肯定自己在黄州、惠州、儋州的作为呢？他或许已经看到了在这三个地方的经历对于他人生的意义？ 答案是肯定的。历尽苦难的苏东坡没有屈从于那个时代，而是以他特有的智慧和精神境界，超越了那个时代。退休后阅读了解苏东坡和他的作品，我已经把他视作偶像和榜样，仔细品读东坡自嘲诗，让我对他的爱戴与崇敬更进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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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作者：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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