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城南旧事（十九）东亚同文书院|老小孩讲述

【原创】上海的城南旧事（十九）东亚同文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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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2年09月30号 18点阅读 12010 评论6 点赞42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上海东亚同文书院（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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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城南旧事

（十九）东亚同文书院

东亚同文书院外景

前面几篇文章介绍的几所学校，都是我们国人自己创办的，今天则介绍桂墅里的一所日本人创办的东亚同文书院。“同文”这名称表面冠冕堂皇，还算斯文好听，目的是使两国学生互相增进了解，加强友谊；但私下里还有个名称却不太中听了，叫做“间谍学校”。

最早听到“东亚同文书院”一词，是我在听的村松梢风《魔都.乞丐与剩饭》（参阅《小瘪三的玄妙论》）时。有一天村松梢风与同伴路过北四川路时，看到一处引人发噱的街头乞讨闹剧。村松梢风不懂中文，同行的K君是东亚同文书院的，就翻译给他听。K君在上海待了十几年了，是个“中国通”。假如没有他同伴的翻译，我们也看不到后来村松梢风的《乞丐与剩饭》了。

东亚同文书院

其实，该院早在1900年，就从南京迁移到城南高昌庙的桂墅里了，5月26日举行的开院典礼也较为隆重，参加的有东亚同文会的副会长长冈护美子爵、日本驻沪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上海道台袁勋树、上海知县刘怡、盛宣怀等中外人士数百名。

东亚同文书院的学生大多是从日本各地府县选拔来的。学制三年，有商务与政治两科专业。该院最大的特点就是将实地调查作为毕业课题。历届学生临近毕业时，由书院提供资金、安排线路、组成小组徒步考察中国的人文地理。在长达四十余年的办学期间，培养了近五千名学生，共七百个小组，足迹除西藏以外的遍及全国各地（以及西伯利亚与东南亚），对中国社会状况作实地踏访调查，经济状况、经商习惯、地理形势、民情风俗、多样方言、农村实态、地方行政组织等，从中形成了大量第一手纪实性调查报告，编纂成《大旅行志》、《深入内地》、《大陆漫步》等。每年搜集到的政治、经济情报一式五份，分别提交给日军参谋本部、外务省、农商务省，东亚同文会、东亚同文书院。书院同时还出版《中国经济全书》《中国省别全志》《新修中国省别全志》等书籍，均作为日本以后对华决策的重要参考依据。

东亚同文书院

历时较长的一次调查，是第二期学生林出贤次郎(后成伪满溥仪的随从翻译)。1905年从北京出发，跋涉天山北路直抵中俄边境的新疆伊犁，花了两年的时间，完成了《视察复命书》等调查报告。其中最长一次是对湖南的调查，长达三十七年之久。他们到中国各地实况测绘五万分之一标尺的军用地图，地表的每棵树、每间房、路径、矿场、水源等相关信息，标注细致入微。1925年湖北抓获的一名日本间谍，引起全国广泛的关注。警察从他的棉袄的夹层中发现三十多张湖北地图，村里的每一处水井都有详细的标注。

东亚同文书院

一百一十多年前的深圳，不过是广九铁路线上一默默无闻小站而已。上海东亚同文书院第十期九龙北海班七个学生，1912年7月至10月，为期三月考察了“上海—香港—九龙—深圳……广州……北海一线”，记录了沿途即时见闻。

以下是节选于《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大旅行记录》，1912年9月11日的“深圳之夜”：

夕阳将落时分，我们七个戴着头盔的青年，依依不舍地远眺着向路旁齐腰深的草间沉下去的夕阳；完全沉下去时，夕阳变成了金黄色。掠过稻田而来的晚风是忘却白天酷热的清凉剂。天气暗下来后，山川、平原、城镇、乡村都变成一色，西天空中星光闪耀，稻田畔虫声唧唧，打破寂夜，仿佛要把七个游子的愁肠叫断一般，其中的一人轻吟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吟声住时，又有一朗朗高声，寄托了无限的思绪：“倾国倾城汉武帝，为云为雨楚襄王。……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风吹胡笳。胡笳怨兮将送君，泰山遥望陇山云。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歌谁喜闻。”突然有个人说：“简直是秋天了。”夜实在是安静。不久七个身影消隐在黑夜中了。

离开桂墅里后几千里外的深圳之夜，回忆很多。夜渐渐深了，美丽的夜晚，一颗长长的流星，从北方划向南方。

……此夜在暑热、蚊子和臭虫的三面攻击下，我们大都一会儿都没睡。一看温度计，华氏九十（摄氏32.2——笔者加注）度以上，以前很少受过这样的苦。

——以上是七位学生富有诗意的对深圳夜晚的描绘。他们大概想不到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距离桂墅里千里之遥的深圳，会变得如今高楼林立的一个科技大城市。

（按：以上诗句引自唐诗骆宾王《于易水送人》、刘希夷〔公子行〕、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诗与远方”都有了，当然还有他们的梦想。昨日是中日建交50周年，至今仍然告诫我们，中国人对我们邻居的了解，远远不及邻居对我们的研究。）

毕业于上海东亚同文书院有：上海日本特务机关“岩井公馆”创始人岩井英一、日本首相近卫文麿（mǒ，也是该院第五任/1926-1931院长）的大儿子近卫文隆、满洲鸦片大王里见甫、朝日新闻社驻京记者大西斋、每日新闻社驻京记者波多野乾一、汪伪时期76号魔窟头目李士群；除此以外，这其中当然不乏有与魔鬼打交道的人。有与李士群同时（1924年）进该书院的、与陈云一起组织过“青浦旅沪学友会”的徐勖（xù），有著名的书法家沙孟海的弟弟中共党员沙文汉，有主动打入魔窟给日本间谍当老师的红色特工王学文，日籍中国共产党员有中西功、西里龙夫、白井行幸、尾崎庄太郎等。

近卫文麿与其儿子近卫文隆

今天就介绍这则红色特工王学文与他的学生中西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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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豪（周恩来化名）同志，我最近接到东亚同文书院的招聘通知，我准备到该学校任教，伺机宣传革命思想，策反日军谍报人员……。”中央特科负责人周恩来持信，与身边几人讨论了一番，回信道：“同意你的意见，但务必小心从事。如果发现情况有变，则立刻撤离！”

王学文

——原来1930年3月，王学文收到一份“东亚同文书院”希望他任教的聘书，于是他立即给特科负责人周恩来写了以上一封信。

王学文曾留学日本同文书院，与郭沫若、成仿吾是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同班同学，后入京都帝国大学攻读，受教于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河上肇，随后又在日本的殖民地台湾呆了半年多回到上海。此时，王学文以社会名流、经济学家的身份为掩护，加入中央特科开始慢慢地接触情报工作。这时他曾亲眼目睹过“红色间谍王”理查德.佐尔格，双方还交流过情报。

中央特科成员王学文

受到“东亚同文书院”院长近卫文麿的邀请，王学文异常十分兴奋。校方考察他的学术水平后，不仅让他当上了教授，还给他可以自由行动的权力。王学文这一下可以在校内随意活动，可以找任何学生单独谈话。他们不知这一次招来的，是一位超级红色谍报人员。他利用教学的便利，对学生逐一做些甄别。有些学生厌恶战争、渴望和平、对马克思主义有兴趣的人，组成了“中共谍报团”。这所旨在培养“中国通”的高级间谍学府，同样也培养了一批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这些人中间，就有著名的中西功、西里龙夫、白井行幸、尾崎庄太郎等人。他们毕业后走入军界，凭借着各自优秀表现，步步高升。上海的中西功被提升为满铁上海办事处调查室主任，南京的西里龙夫任日驻华派遣军特别顾问，山西的白井行幸任日军北支派遣军司令部情报科长，北平的尾崎庄太郎任“满铁”北方经济调查所经济组长。此时，滚滚而来的日军大量情报，也被一一送到王学文手中，成了侵略者的催命符。

尾崎庄太郎、西里龙夫、中西功

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中西功，他1929年来到中国，成为上海东亚同文书院第29期学员。在中国王学文教师的影响下，1930年他与西里龙夫一起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41年夏德国进攻苏联，斯大林急着要延安毛泽东搞清日本军队的动向，到底是南进还是北进，延安把任务交给了当时上海负责人潘汉年，潘汉年就把该任务交给了中西功为首小组。当时佐尔格与尾崎秀实情报小组已在日本暴露，事先已得到通知的中西功，叫他赶快“向西走”转移。为获取第一手准确情报，他明知此去有危险，中西功11月中下旬还是冒险赴日。到东京后，中西功首先要搜集情报。他来到了军部报道部，得知日本陆军在大连正进行滩头登陆演习。通过分析研判，进攻苏联，需要演习滩头登陆吗？极有可能要南下的战略意图。后来意外遇到了一个被派去采访这次演习的记者，印证核实了他的判断。日美之间的谈判截止日期是11月30日，日军内部对日美谈判没有信心，海军舰艇已经在濑户内海集结，南进部队兵力编成表和各路司令的名单等绝密信息等。

日籍中国共产党员中西功

根据这些迹象，中西功迅速返回上海向延安通报。日军有南下意图，结合日本海军舰艇航行时间，发起南进作战的时间，极有可能为12月8日。在潘汉年的授意下，除了通过延安迅速转往莫斯科外，还通过上海军统秘密机关“21号”特工转发重庆，给美国大使詹森提个醒。由于白宫不相信蒋介石的情报，才发生日本人珍珠港偷袭事件，终于爆发太平洋战争；而莫斯科在得到此消息后，做出正确判断，苏军迅速扭转了莫斯科战局危机，反攻为胜。

中西功一家合照

1942年6月16日，中西功不幸被特高课抓获。同时被抓的还有西里龙夫、尾崎庄太郎、白井行幸等20多人日籍中共党员。1944年，中西功、西里龙夫等被引解到日本东京，被关进巢鸭监狱。几十次的狱中审讯，慷慨陈词，尽管肉体上遭受残酷折磨，但摧毁不了他们坚定信念。1945年8月，日本检察机关以“违反治安维护法和外患罪”起诉中西功，判处他死刑，等待9月份执行。

　　所幸的是，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驻日盟军释放了西里龙夫、中西功、尾崎庄太郎，白井行幸不幸病死于狱中。出狱后的中西功撰写了《中国共产党史》，该书于1946年在日本出版。弥留之际，他还惦记着中国，对他夫人说：“我真想去看看！看看那些街道，那些胜利的人们，他们有了自己的人民共和国”。1973年中西功因病去世，终年6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