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闵行老街的旧货店

（崔鸿生）

        闵行老街有许多商店，食品店、点心店、书店，但我最爱逛的是旧货商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还很穷，人们生活水平很低，很多人都会到旧货店淘点实用的东西。我逛旧货商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排除寂寞，那时学徒每个月只有一个星期天能回上海，排除寂寞的方法就是逛一号路，逛老街。走马观花式的逛，因为我不会买东西，只是消磨时间，而老街的旧货店里是个让我消磨时间的最好去处。我爱在无线电柜台看人买卖收音机，听钟表柜台、玉石柜台的老法师发表高论，又解寂寞，又长知识。

        老街旧货店全称叫群利调剂商店，在南北大街的南街，夹在理发店和点心店中间，店门不大，店堂却很深，门面灰不溜秋，朝里望去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店门口卖旧家俱，最里面卖旧衣服。中间是手表柜台，无线电柜台，这两个柜台前总是挤着两三层的人，买卖的人不是很多，但听老法师侃大山的人却很多。

        我1968年到闵行来，只是在无线电柜台，钟表玉石柜台边做个看客，当个听众。我第一次在旧货店交易是1985年，儿子小时候坐的蓝色铁皮小童车闲置在家，小童车买来是28元，用了三年还有八成新，我把它放到旧货店寄售，寄售比当时要钱要高百分之二十。寄售了童车，我每天下班就去看看，第三天就成交了，去掉手续费，拿到20元钱。

        第二次交易是买电扇，1988年儿子读书了，老街的木板房比较热，有天我看到店里有台旧华生小台扇，售价80元，试试觉得不错，风也大，也能摇头，声音也不是很响，买来后用了三年。家里装了吊扇后，我又将老华生电扇卖给了旧货店，去掉手续费，得到80元。这等于我押了80元钱，借用了三年电扇，这让我实实在在地实惠了一次。

        第三次与旧货店打交道是1991年，那时我在上海杨浦区进修仪表修理，每周三天，前后两年，由于路途远，每天早晨五点起床，我想买一个铃声响点的小闹钟，有天我在旧货店看到了一个八成新的小闹钟，八元钱，闹钟下面还有个可以手工翻动的日历牌子，下次几时上课，事先翻好，很是方便。那个闹钟陪伴了我好几年，后来被儿子拿到学校兴趣小组当教材，结果是包修自鸣钟，拆开装不拢。小闹钟坏了，但是我没扔，因为老街将要拆除了，老街旧货店也将消失，我想给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街留下一份念想。

        1995年老街南面拆除了，老街旧货里的人就在附近的菜场里落脚了。尽管只有卖家俱，卖钱币的几个柜台。我没事时依旧会象过去那样在柜台前驻足，看看听听。有天，柜台前没人了，我与摊主闲聊。我问：你是老街旧货店的？摊主说：我不是，边上卖家俱的是。我的父亲是旧货店里的。我说：卖家俱的生意不好，还是你卖纸币的生意好。摊主说：弄弄玩玩。我说：你就做这个生意？他说：主要做这个生意，邮票什么的我不太做，做老纸币保险。他问我有什么钱币吗？我说有几十张开拖拉机的一元新纸币。他说：连不连号？我说：可能有几张是连号的。他说：连号是指尾号是1至10的，这叫顺子。还有就是尾号是三个以上的同号，这些我们叫豹子，老虎什么的。尾数同号越多越值钱。他说你那纸币卖吗？我说：就二三十张，玩玩而已。

        聊着聊着，来了一位拄拐杖的小老头，问旧手表收不收。我听声音有些熟，回头一望，是我原来车间里的冯师傅。冯师傅问：你经常来这里？我说：家在附近，走过来随便看看。我说：你还在捣腾手表啊？！冯师傅说：闲着没事，在家里整理出许多手表零件，凑成了几只手表想出手。老街的旧货店没有了，听人说菜场里可能还有旧货店的人在摆摊子，所以过来看看。冯师傅没卖成手表失望地走了，忽然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小崔啊，我还得谢谢你当年对我手下留情。我说：那是过去的事了，小事一桩，不提了。

        冯师傅拄着拐杖走远了，摊主问我怎么回事？我说那是1970年的事，那时上班时有许多职工溜到老街来玩。有不少人专门到旧货店来淘旧货，赚差价，那时叫走资本主义道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车间领导让我这个新民兵到老街旧货店来抓这些人，其中主要抓的就是冯师傅。冯师傅是车间里钳工老法师，样样生活都拿得起，就是不走正路。三天两头上班时溜出厂，趴旧货店手表柜台，看哪只旧手表合算就买回来，稍许修修，加点油，再卖到旧货店，据说每只手表能赚到10元差价。我那天到旧货店的原意是让他见到我后赶快回厂。那知他以为我也是溜出来玩的，就说：小崔你也喜欢玩手表？！我只得对他眨眨眼睛，摇下头，意思让他快走，因为店里还有外车间的民兵也在抓人。那知他没理解，见没什么动静，又低头看柜台里的手表。无奈之下，我只得用肩膀撞他一下，侧身掏出口袋里的上海民兵标志晃了晃，然后眨眨眼，摇下头。他这才明白我的意思，赶紧走了。那天他逃过了一劫，原本科里要拿他做典型，召开批判大会的，结果没有抓到他只能作罢。

        如今，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过时的衣服随手扔了，小的旧家电也当垃圾扔了，装修时那些七八成新的家俱也被人丢在门外。现在的旧货店也越来越少了，偶尔在路边看到收购红木家具的，买卖老纸币的小店。我总喜欢进去浏览一番，那是我一直沿续到现在的爱好，当然也有我对闵行老街旧货店的一种怀念。

（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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