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正是栽花的好时节。闲逛花鸟市场时，一见石腊红，我便心存敬意，毫不迟疑地买了一盆。并非是石腊红的艳丽，也不是它的清香，更不是它的名贵，而是石腊红寄托着我深深的思念，一种在心灵深处与日俱增的痛惜和感伤！我爱养石腊红源于我敬爱的父亲！

    父亲生前爱养石腊红。我那时还小，只记得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父亲一早去买菜、拷豆腐浆、生炉子，然后去上班。大热天，有时中午拎着一热水瓶冷饮回来给我们喝。父亲每晚爱喝口白酒，还有就是喜欢养鸟、养猫、养兔子和养花。那时居住在狭小、简陋的老式弄堂房子里，猫、鸟、兔子与我们一起“同甘共苦”。花种在门口、二楼窗口的一块小吊板上，后来，屋顶上开了个天窗，便升级到屋顶上了。父亲先后种过许多花，我不认识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石腊红，因为石腊红养得时间最长。只听父亲说过，石腊红好养，不生虫，一年到头开花，花开了多，一开红彤彤的一片。

    后来，动迁搬进了新公房，有了朝南的阳台，养花更有条件了。父亲不仅勤快，而且能干，虽大字不识几个，但在单位里素有“土工程师”之称。他自己动手浇灌预制水泥板，在阳台上搭了两个平台，全种上了石腊红。一到石腊红开花，从楼下往上看去，只见阳台上红红火火一片，红的那么炽热，那么热烈，那么亢奋！底楼前面的一条弄堂，清晨一度曾是自由市场，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多少人仰头张望！不少邻里熟人，慕名而来，登门求花。父亲总是毫不吝啬地把石腊红的枝丫剪给他们。石腊红不仅红在父亲家，而且红在了更多更多的人家。

    父亲养石腊红很用心、很投入。石腊红不在十大名花之列，没有“君子”、“之友”之美称。粗粗的枝杆，圆圆的叶片，花茎从枝杆上长出，越长越高，花朵由许多小花瓣团在一起，还有一股奇味。虽不骄贵，但要养好也是要化心思的。我依稀记得，父亲见石腊红长得不壮，便把粪便放在密封的桶里发酵，然后用来浇花。花是长壮了，那个臭味啊，实在难闻！一到冬天，父亲又忙于把石腊红搬回家，十几平米的居室，哪还有石腊红的容身之地。父亲只能把花放在床底下。就这样，春来冬去，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一养就是好几年。

    父亲养的石腊红，越老越根深叶茂花艳，可父亲越老越衰弱了。父亲的身体很好，退休返聘做到70岁，这是父亲常以为自豪的。但岁月催人老，不知不觉中，父亲需要用拐杖了，父亲的背弯了。不幸的事接踵而来，我敬爱的母亲先我父亲而逝。父母亲虽与我同住，但母亲去世后，父亲显得很孤独，衰老得更快了。那时，父亲常叹惜他自己母亲没了；叹惜我母亲走在他前头。我心中还犯嘀咕，父亲啊，你近90岁了，奶奶怎么还会在。我现在明白了，当时，我还不老，还体验不到老人的孤独之痛，一种心灵依托的需求！在那段岁月里，可以想像，石腊红就成了一个孤独老人的寄托，成了我父亲的精神伴侣！

    一次，父亲患病住院。听护工讲，一到下午，父亲就站在看得见外面马路的窗台边，双目注视窗外，焦虑地等着我们。父亲从未与我说过，多少次令他失望而返，父亲也从没埋怨过我们做子女的！父亲曾与我说过，不要忘了给石腊红浇水，不要让它干死！石腊红已是一个垂暮之年老人的心中所存，一种宽慰！现在，我也渐渐变老，对老人的心理、身体、生活更是感同身受。懂了，可巳经晚了！这种缺憾永远无法弥补！作父母亲的，对子女永远是无私的奉献、付出，可怜天下父母心！

    晚年的父亲生活自理也难了，再也无遐顾及石腊红了。但石腊红依然在生长，在开花。或许它在感恩；或许它在回报；或许它在期待！

    父亲不幸去世后，原址又动迁，我只带了两盆石腊红随同搬家，其余的扔弃了，石腊红不能言语，不能表达，也不知道它要说点什么，我猜它肯定也很伤心！

    我开始养石腊红，就是带过来的两盆。因为要上班，所以也没认真投入过，但一养几年。花容犹在，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忧伤之至。宋代最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以写花的方式表达了对亡夫的思念，把这种复杂心情以写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如《行香子》中“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莫知近重阳。”“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词人由赏菊于重阳，引起了对亡夫的思念，思念而不得相聚，倍添了无限的凄苦。养石腊红成了我对父母亲的一种深深思念！

    若干年后，不知怎的，原有的两盆石腊红枯萎了，我也插过n盆，但终未能留下父亲种的石腊红，未免增添了许多惆怅。我只能去买石腊红，虽同为石腊红，却感觉不一样，失去的终是回不来了！

    (此文发表在“上海老年报”上，有改动和删节。)

作者：张福生  黄浦区委老干部局退休干部、“思研小组”组员

(注：您的设备不支持f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