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有  泉

                                   作者 袁乃中

    林有泉是我国一位传奇式的医学博士，早年毕业于德国医科大学，他学的是心脏外科手术。我与他邂逅相遇在70年代初，那时，林有泉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

    1972年初春，我从上海师范大学毕业，先是分到皖南解放军部队锻炼，接着就一竿子到底分配至安徽省铜陵县钟仓公社的一所戴帽子中学当乡村教师。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贫瘠的农村，一时间非常不适应。学校没有围墙，只有孤零零的三栋平房，总共不到十间教室，其中一间是四、五位老师共用的办公室，两间是宿舍，其余为学生教室。喝的水要从一里开外的河里去挑，点灯用的是每月定量供应的煤油，家家户户烧稻草、柴禾和牛粪，我们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中生活，真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

    那时公社经常借用学校教室开会、传达文件，我有幸第一次见到了林有泉。“独在异乡为异客”，我们之间的巧遇，都感觉到对方是有文化的异乡人，怎么会在穷乡僻壤聚首？十分诧异。他头发稀疏花白，仍梳理得油光铮亮。肩宽胸挺，双目炯炯有神，声音沙哑，讲的是闽南腔调的普通话。开会结束时，他挺有风度走到我面前，彬彬有礼，想要一杯开水喝，我将他引进自己的陋室。谁知他被墙上一幅“红梅报春”的国画震惊了，我告诉他那是我舅舅唐云的笔墨丹青--在我离开上海时的临别纪念。老人家显然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唐老先生是我几十年的莫逆之交啊，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他的大作，久违了。”我是一脸懵逼，舅舅怎么会与这位千里之外的“乡下老人”相识？这次萍水相逢，我们开始经常来往，我对这位长者的生平往事也慢慢有所了解了。

    林有泉是福建人。幼小失去双亲，家境贫寒，被一位德国牧师收养。在寄人篱下的环境中生活，使他比同年的孩子们更加懂事、成熟。他天资聪明，从小渴望进学校读书、识字、学本领，将来可以摆脱对别人的依靠，凭自己的双手独立生活。在这位乐施好善的德国牧师支持下，林有泉从小学一直读到了德国医科大学毕业，后来又到日本攻读博士学位。他还懂得英、法、德、日、意等多个语种。

    日寇入侵中国后，林有泉义愤填膺，怀抱一腔热血，毅然放弃国外优厚的生活待遇，回到祖国，以医务工作者的身份积极投入抗战，奔走在广州、福建、上海、重庆等地。解放后，他又满腔热情投身建设新中国的伟大事业，任劳任怨，勤奋工作，多次担任上海一些大医院的筹建领导工作。50年代中期，受安徽省政府的请求，上海派出由林有泉带队的医疗小组支援当地建设。他全权负责安徽省人民医院的筹建工作。经过三年多时间的努力，一座当时看来十分先进的、大型省级医院终于建成。林有泉却被挽留在了当地，担任安徽省人民医院院长。老人家曾经不无自豪地对我说：“我是完全按照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医院标准来建造的，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单单一座门诊大楼的电梯就有七部……”他对自己的杰作如数家珍，充满了成就感。

   六十年代末期，林有泉响应国家“将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积极要求下放到艰苦的农村去工作，他的女友也因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最终分“手”扬镳。他孤单一人来到了我学校临近的红光生产大队，当上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赤脚医生”。他还真是每天打着赤脚，背着药箱，走村串户，出没田间地头为社员群众巡诊治病。

    然而，时隔不久，林有泉就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他的心胸外科专长在这里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农村更需要的是基本医疗的保障和普及。有几次节假日我专程去看望他，许多社员牵着牛、羊、猪……在老人家住所候诊，邀请林院长为自己的牲畜治病，真是天大的笑话，堂堂医学博士竟成了畜牧站的兽医了。林有泉却毫不介意，据说，他还真的为患有心脏病的牲畜动过手术。

    七十年代初，林有泉终于被调回安徽省人民医院，官复原职。他也有时间，多次赴上海探望老友唐云先生。收藏中国传统书画是他唯一的爱好。两位老人真是惺惺相惜，几次见面都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到了八十年代初，我有幸从乡村学校调入铜陵市新闻单位工作。远在省会合肥的林有泉已经到了耄耋之年，闻讯后还由衷为我感到高兴，写信表示祝贺，并赠送著名书画家赖少其“学如穿井”墨宝以资鼓励。不久老人家患病离世，我是悲伤难抑，泣不成声。

    现在只有那幅字一直挂在我的书房，成为我对这位有着传奇色彩老人家的永久纪念。

                                                     2017年8月16日

                                                     写于“快乐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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